周楷忽然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来:“哦,我四月。”
周幼宁有点懵。
周楷身体向后一仰:“所以,叫哥哥吧,好妹妹。”
他这一声“好妹妹”说的格外悠长。
“可是,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写信时,是称呼我为姐,自称为弟的……”周幼宁在宋家几年中,收到的信不多,所以对于周楷信里的内容,她记得很清楚。现在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出现了错觉。
“这大概怪不到我头上。毕竟当时别人告诉我,他们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被姑母接到京城去了,我哪儿知道你那时才十一岁零几个月?”周楷挑一挑眉,“我以前又没见过你。等我发现不对,写信给你想纠正的时候,你就没再回我了……”
“我……”周幼宁脸颊发烫,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收到那封信……”
之前在江南时,她并没有见过周楷。她父亲没有亲兄弟,族中兄弟已经关系很远了。父亲在附近州县任职,他们一家跟随父亲,并没有长居苏州府。她又是姑娘,长在内宅,不与男子序齿,更何况来往了。父母去世后,族中长辈过来帮忙处理了他们的后事,又主张过继一个子嗣让父亲名下。只是过继一事,程序复杂。她到了京城后,才收到江南那边的消息,得知他们选了族中一个叫周楷的少年。
她那时失了父母,初到京城,心思敏感,也暗暗担心过继子嗣会不会致使别人亲子失和。然而姑姑却告诉她,周家宗亲给姑姑的信中说,她这个嗣兄弟情况有些特殊。他小时候曾有道士给他算命,说他命中带刃会克双亲,还让他认了道观里的两棵百年老松做干爹干娘。如今过继给已逝的周泰夫妇,仍长在其父母身边,也算相宜。
周幼宁放下心来,又过数月后就收到了周楷托人送给她的信以及一些小玩意。她当时也回了信和礼物。可惜江南与京城相距甚远,来往不便。两人后来就没了联系。至于他所说的第三封信,周幼宁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周楷只勾了勾唇,很大方的样子:“我现在知道,原谅你了。”
周幼宁迟疑了一下:“真是四月?”
方才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常晋忍不住插话:“我作证,确实是四月。”
周楷眉毛扬起:“嗯?”
周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她定了定神后,才轻声唤了一句:“哥。”
“好妹妹。”周楷应得十分痛快,还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脑袋。但是手伸到半空后,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问道,“等等,你不是已经嫁人,随着夫婿回了江南么?怎么还留在京城?妹夫呢?”
“没有嫁人,没有妹夫。”周幼宁叹了一口气,“你肯定是刚到京城,对许多事还不了解。”在周楷和常晋不解的眼神中,她招呼在一旁打盹的店小二过来,“小二哥,你来一下,跟你打听一点事……”
“什么事?”店小二脱口而出,“您点的菜后厨已经在做了,等一等就好。”
“不不不,我是想问一下,京城里有个平江伯府,听说发生了一桩大事情,小二哥可有听说过?”
“哎呦,这谁不知道啊?”一提到平江伯府,店小二立马来了精神。他直接搬了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这事儿你们问我,可算是问对了。这要从定北侯府说起……”
他讲起宋家逼迫内侄女替嫁一事,讲的头头是道,宛若现场亲临。
周幼宁默默听着,心内不免惊讶于细节之丰富。她不由地想,看来凝翠说的是真的,此事果然传得很广。
而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周楷脸色却明显沉了下来。店小二还没讲完,后厨菜做好了,小二匆匆忙忙去端菜。
周楷则直接站起了身:“他说的是真的?”
周幼宁点点头:“基本上都是。”
“他们怎么能……”周楷原本想问“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但这句话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他心里知道原因的,他虽然过继给了周泰,但他仍由自己亲生父母抚养,他这几年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在祭祀时去祭拜一下周泰夫妇而已。至于他们夫妻留下的女儿,因为已经被出嫁的姑姑接走了,又离得远,他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更遑论为她撑腰了。所以,在外人眼里,她根本就是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欺凌的孤女。
周幼宁笑了笑:“不过现在好了,老天垂怜让我今天遇见你。我以后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她明明笑得很开心,可周楷听得心里酸涩极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给你撑腰。”
他既然当了别人的嗣子,就不能白担这名头。
正说话间,小二已端了菜肴上来,他看看换了位置的周幼宁:“客官,这菜放哪里?”
常晋憋得久了,这会儿逮着机会,连忙道:“就放这儿,就放这儿,再多拿一副碗筷,上点酒。”他说完又冲周幼宁笑笑:“妹妹还没吃饭吧?先吃着,吃完了慢慢说……”
周楷瞥了他一眼,也声音温和道:“先吃吧,吃完了再说。时间多的是,以后你也不必依靠外姓的亲戚了,我就是你的依靠。”
周幼宁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方才那店小二只说到裴家知道真相,帮忙改了赵家婚书上的姓名,不过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近来这段时日,她是怎么过的,以及她为何扮成男装,出现在这客栈里,周楷并不知道。他迫切想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用热水帮她烫了烫店小二新上的碗筷,又让店小二将残羹冷炙撤下,默默看她吃饭。
今日接连发生大事,周幼宁心情激荡。虽然腹中饥饿,可也吃不下多少,勉强用了一些后,就放下了碗筷。
周楷让店小二找了雅间,几人进去后他慢慢细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
不管到底怎样,周幼宁都不愿意在人前说起裴家的坏话。于是,她只忖度着道:“后来我在裴家暂时住了一段时间,但那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想着先离开那里,等办好路引后,请个镖师,回到江南去……”
“也别请镖师了。”周楷给她倒了一杯茶,“我在今年秋试中名次还可以,今天刚到这里,准备参加明年二月的春试。你就先跟我一块儿,等我这边事了,我带你回去。”
常晋连忙道:“对啊,跟我们一块儿也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周楷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我们。”
“不都一样吗?”
周幼宁原本心事重重,经他们这么一闹,也不由地笑了。
周楷略一思忖,问常晋:“你方才说想在附近租赁房子,有具体一点的想法吗?”
“你不是说直接住客栈省事吗?”常晋脱口而出,又看一眼周幼宁,瞬间了然,“哦,咱们两人可以将就,多个妹妹就不太方便了,何况妹妹也是一样的想法,对不对?”
他还记得他注意到这个妹妹就是因为她向店小二打听租赁房子的事情。
“注意一下你的言辞,不是你妹妹。”周楷神情严肃。
“嗨,你的我的都不一样么?房子我的人早就看好了,只等你点头,咱们就能住进去。偏偏你要住客栈。还好遇见妹妹,不然我岂不是委屈自己跟你一块儿住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