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正要回答,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裴家有人造访。
平江伯站起身问:“谁呀?”
“是定北侯亲自造访。”下人迟疑了一下,“还带了不少人。”
平江伯与妻子对视了一眼,皱眉:“他来做什么?”
周氏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对自己说,应该没什么大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眼皮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平江伯双眉紧锁:“请他们到厅堂等候,我这就过去。”
周氏心中惴惴,也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块儿去。”
平江伯夫妇刚一走进厅堂,就察觉到了异常。
定北侯裴岩双手负后,静静站着,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从,而那仆从旁边,却有几个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一看清这几个人的脸,周氏就大吃一惊,几乎站立不稳。还是丈夫平江伯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这几个被捆绑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送到裴家的陪嫁们——刘妈妈及其家人。
周氏眼皮犹自跳个不停,强笑着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这几个下人做了什么错事?他们跟着小女去了裴家,就是裴家的下人。若是做了错事,侯爷尽管惩罚教训就是。何必再亲自走这一趟?”
刘妈妈嘴里被塞了布团,听见周氏这一番话,心中悲凉与失望交织,鼻腔发酸,泪盈于睫。——她做了多年下人,当然知道主子并不是非得维护他们这些下人不可,她也知道她已经招了,没资格求主人非得维护她。可夫人这番话还是让她失望。毕竟他们一家有今日这遭际,可都是因为听从了夫人的安排啊……
裴岩哂笑:“嫁到裴家的真是令爱么?”
平江伯心中慌乱,但仍皱眉,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怒气冲冲:“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至少没有平江伯府逼人替嫁的事情有意思。”
裴岩语气淡淡,然而平江伯夫妇听了这话却皆神情大变:“侯爷说什么?我们听不懂。”
裴岩也不看他们,继续说道:“听不懂?那我就慢慢跟你们说。从哪儿说起呢?要不就从婚约说起?裴宋两家的亲事是怎么来的,我想两位跟我一样一清二楚。当年令爱掉水,我二弟侠义心肠,救了她上来,两家这才缔结婚约。至于因何掉水,是意外还是算计,咱们今日就不说了。后来裴家出事,婚约犹在时,令爱就与安远侯府的赵世子有了首尾,说只要我二弟能得到侯爵,就履行婚约。可怜我二弟毫不知情,还真以为令爱只是单纯地想做侯夫人……”
他每说一句,平江伯夫妇的脸变白上一分。
提起二弟,裴岩眼神晦暗不明,连语速也慢慢降了下来:“……他战死沙场后,被追封为平南侯。倒可是可以满足令爱履行婚约的要求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竟然微微一笑。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甚是可怖。
周氏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紧挨着丈夫的身体。
“……后来裴家下聘,宋家嫁女。我还以为宋家真的嫁了女儿过来,原来是李代桃僵。”裴岩直视着平江伯,一字一字道,“我听闻平江伯年轻时也是重情重信之人,怎么一把年纪却做出这种欺凌孤女,逼人替嫁的事情?午夜梦见故人,你就不会背后发寒吗?”
平江伯胸膛起伏,神情变了几变。他强自镇定:“侯爷故事讲的真好,但这可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什么孤女?什么替嫁?侯爷是背后听人嚼舌根子还是信了婧儿的胡话?她这丫头脾气倔……”
“小北!”裴岩忽然出声,打断了平江伯的话。
小北应一声是,捧着刘妈妈的口供,直接干脆念了起来:“这都是我们侯爷和夫人的主意啊。他们怕裴家发难,又怕恶了圣心,没办法,可又不能不顾大小姐。大小姐说她有可能已经怀孕了啊,望门寡还怀孕,那肯定会被夫家给打死的……”
他模仿刘妈妈的口吻,一本正经念着,念完才道:“哦,这是口供。”
平江伯夫妇期间几次试图阻止,都没能成功。两人脸色不停变化,最后统统变成了红色。
周氏又急又气:“背主之人说的话,哪能做得了数?”
裴岩下巴微抬,示意小南行动。
小南动作利落,一把揪掉了刘妈妈嘴里的布团,并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刘妈妈憋了这好一会儿,如今嘴巴能说话,连哭带喊:“夫人,您不能这么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明明是您让我找人给表小姐下药让她昏迷着上花轿。也是您让我一口咬定,她就是小姐。您都忘了吗?”
她心里很清楚,事已至此,她已经完全得罪了宋家,她所能做的,唯有好好表现,以期获得裴家的庇护。
周氏身体打颤,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你这刁奴,休得胡言乱语!光凭这些话,哪能算证据?”
裴岩本来气定神闲看着这俩旧日的主仆吵嚷,此时听到周氏这一句,淡淡地问:“她的话不算证据,那宋家大少爷的话算不算?难道宋大少爷两次进入裴家,游说将来同他私奔的人是他亲妹妹?”
周氏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平江伯却瞬间神情急变。
他有两子一女,不算多,每个都是他心头宝,但无疑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他与发妻所生的长子宋元庆。听裴岩的意思,他大概也有了庆儿的把柄在手上。
平江伯伸手拉了一下妻子的胳膊:“夫人,别说了!”
他这语气略显严厉,周氏一愣神,到底还是闭口不言。
其实她早想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裴家早晚有知道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原本她设想过许多裴家知道真相后他们如何应对。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发现先前的那些设想,用处还真不大。
平江伯叹了一口气:“侯爷,事到如今,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就不狡辩了。对,你说的是真的。嫁到裴家的,确实不是婧儿,是我内兄家的遗孤。我承认,我这事办的不地道。可是我们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但凡有别的选择,我们也不会去做这没良心的事。我们也不是有意骗裴家。如今事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裴岩哂笑:“伯爷真会说笑,你也是身上有爵位的人。我如何能对你要杀要剐?宋小姐不愿意嫁,那就不嫁吧。裴家也不可能强行拆散别人夫妻……”
听到这话,平江伯松了一口气。
周氏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行事了。她早该想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裴家多半会将错就错,不然还能怎样呢?
然而下一瞬,他们却听到裴岩继续说道:“我这次上门,只不过是求个真相罢了。对了,我来宋家的途中,遇上了杨翰林和萧御史。他们问我这么大阵仗是去做什么,我少不得说给他们听。一听说平江伯这般对待一个孤女,他们也很感兴趣……”
“你……”平江伯瞪大了眼睛。
周氏不解,悄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