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过药之后,疼痛减轻了些,但并没有完全缓解。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浑身发冷,喘不过气来又几欲呕吐,胸口像是压了铅块,让他精神萎靡。
贺一鸣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靠在我身上。”
“想吐就吐,不要忍着。”
苏裴很迷糊,他只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亲昵靠在贺一鸣怀中,反正不行。但是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今晚他们又吵架了……为什么事?他脑子现在转不过来,反正是大吵一架……是为了他一直忙着做编剧,荒废小说的事?是因为他新年喝醉了酒,约好的旅行误了火车?还是因为戏剧社的剧本?
“一鸣……”苏裴含含糊糊说话。
贺一鸣凑近他,不停为他擦去冷汗,说“我在,我在。”
“我下次不喝酒了……我去改签火车票……你在酒店等我……剧本我会改……”苏裴断断续续胡言乱语。
贺一鸣知道苏裴现在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在过去,说的全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他们真的认识太长时间了。
贺一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凄凉惶惑的念头,苏裴要是救不回来了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但他立刻清醒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他不应该胡思乱想。苏裴会没事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要苏裴没事。
到了医院,苏裴先去了急救,在急救稳住了之后转去了住院。有护士认出了贺一鸣,问贺一鸣“您要处理一下手掌吗?”
贺一鸣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被玻璃杯割了,他只要了一张止血贴,然后一直守在苏裴的病房里。苏裴现在安静睡着了,表情看起来也不痛苦了。
贺一鸣这才觉得一阵疲倦,刚才看到苏裴痛苦的样子,他已接近精神崩溃。
贺一鸣不想离开苏裴身边,他是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打了几个电话。
他先给他的公关于清泉打了电话,问了庆功宴上的情形。
于清泉今晚也去了庆功宴,刚还和李云生热情聊了会儿,她并不是对小鲜肉感兴趣,只是在发展有潜力的客户。
看到贺一鸣的电话,她语速极快“聚会办得很好,大家都玩疯了。贺总?你在哪里?我今晚没看到你!”
贺一鸣低声说“我提早走了……现在出了一点事故。”
于清泉干这行,处理过很多公关危机,给客户各种擦屁股。贺一鸣声音压得这么低,听起来就像捅娄子了。
她问“什么事故?”她在心里猜着,酒驾?打人?性骚扰?
贺一鸣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苏裴。今晚不是事故,是他这一生的转折点。
他说“我想出柜。”
于清泉一口酒喷出去。
她绝对听错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贺一鸣说的也许是“橱柜”“出轨”“鬼畜”。
“你要出什么?”于清泉不淡定了。
贺一鸣说“不是明天,但是你可以开始做准备了。帮我做好舆论铺垫。三天后,你拿个方案给我看。”
于清泉说“你刚刚是说……出柜吗?”
贺一鸣没有吭声。他现在完全是鸡血上头,但是话一出口,竟然有一种无比的轻松感,他从没有体验过这种如释重负。
“是的,出柜。”他说。
这下轮到于清泉失语了。
她想自己今天算是又开了眼界了。
贺一鸣又给助理打了电话,安排了行程上的事情,又叫她来医院送些东西。
苏裴做了一个长而且混沌的梦。
梦中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与贺一鸣的离离合合——他和贺一鸣在人群中不停地相遇。时间分不清前后,他们一会儿一起在学校里散步,一会儿在片场争吵。
他想抓住挽留那些开心的闪光时刻,也想阻止他们的争执。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焦虑和痛苦中,苏裴睡得并不安稳。他像泅水的人呼吸困难,终于挣扎着醒来了。
苏裴醒来的时候,先看到床边输液的袋子,他没想到自己又犯了一次病。
“苏裴。”贺一鸣声音无比温柔。
一瞬间,昨晚所有的回忆都涌了上来。他怎么和贺一鸣去的那套别墅。贺一鸣的试探发怒,把他强压在沙发上。他们又把话都说开了。
最后是贺一鸣追着他那一句“我爱你”,比梦更不真实。
苏裴慢慢转过头,他看向贺一鸣,但他不敢盯着贺一鸣的脸看,他只看到贺一鸣的右手上贴着止血绷带。
“谢谢,送我来医院。”苏裴说。他声音有些沙哑。
贺一鸣知道这时候苏裴需要休息养病,而且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好重新开始。
尽管他现在很想抚摸苏裴的头发和额头,想给他温柔的抚慰,但还是忍住了。
“医生说你最好再留院两天。要不要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小曲奇怎么安排?”贺一鸣问。
苏裴只要过了自己的手机。他叫贺一鸣回去,这是在医院,他没有危险了,还有护士和护工照顾,贺一鸣不必耗在这里。
贺一鸣说“我叫助理今天上午送些东西来,等她来了我再走。”
苏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又缩回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