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群

第46节(2 / 2)

他找到徐沂的时候,这位“有点个性”的陆军上尉正独自一人坐在训练基地的一个小山包上包扎伤口。他走过去,在稍微靠下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徐沂被砸个正着,看清楚他扔过来的东西,十分礼貌地道了声谢。

看来这人也没这么难相处。李上尉笑了笑,问:“怎么伤着的?”

“忘了。”徐沂抬高胳膊,借着探照灯的灯光查看伤口,“演习结束才发现。”

“是啊。”李上尉感叹一声,整个人大字状地摊在了那里,“光顾着演习了,谁还顾得上疼。”他斜躺着,看着徐沂认真包扎伤口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不过你还真别说,这仗打得够痛快,平时哪儿有这把六大军区轮着虐的机会。”

“现在是痛快了,你不想想回去怎么办?”如果他没记错,这哥们是j军区陆航团来的吧?

j军区这回是彻底的悲壮了,虚实两手没玩好,步坦两条路都被切断了,最后发挥泥腿子精神野战强攻,还是惨败。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归功于蓝军火力强大的空中力量。

李上尉倒是不在乎:“咱人都躺在这了,还想回去的事儿干吗?”

徐沂轻笑:“这么肯定,一定能留下?”

“留不下也得留,反正这陆航团我是没脸回了。”李上尉反问他,“你呢?”

徐沂看着刚刚包扎好的胳膊,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是吧哥们?”李上尉难以置信地爬起来,“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咱来这儿受这罪是为了干嘛?不就为了那帮人胳膊上那个臂章吗?”

是啊,如果放在以前,还真没什么好犹豫的。

而现在,徐沂回望过去的这一周,竟然遥远的如同过去的那些年。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理想,也没有过不甘心,像是落潮后的海水,只余下浅浅的波纹。

徐沂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静过,他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望着簌簌落下的雪花,他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念褚恬,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

于是他站起来,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帐篷里。李上尉跟在他后面,正琢磨不定他为什么突然半夜发疯,就见他拿起一个包裹走了出去。

“哥们儿,怎么了?”他扯着徐沂问。

“打个电话。”徐沂说着,笑了,“给我老婆。”

b市市中心也下了很大的雪,褚恬结束培训后从酒店出来,看到地面上已经铺了层厚厚的积雪。空气寒冷却也清新,她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肺腑舒畅了许多。

低头看了下腕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再去医院已经有些来不及,所以她准备先回家了。回头跟同事们告别,褚恬一个人步行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有同事好心提出送她回家,被她一一婉拒了。

反正到了家也是一个人,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坐公车慢悠悠地晃荡回去,看看雪景,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顾淮越的话,算是让她吃了个定心丸。可心情并没有随之松快多少,她只是担心,怕徐沂是借着这个逃避。转念一想,他若真是逃避,那天在电话说的又算什么?不想说,又不得不说。她其实,最怕的是徐沂迫不得已,怕她纠结过度,伤害到他们的感情。

说来说去,都怪她老公是个当兵的。如果随便是个地方平头老百姓,看她不打得他跪地唱征服。想象着那个画面,褚恬把自己逗乐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包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取出来一看是同事打过来的电话,看她到家了没。简单聊了几句,公交车来了,褚恬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公交卡打卡上车。一阵慌乱过后,她终于找了个位置坐下,电话那头的同事却已经电话挂断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连串未读微信的提示。来自——一杠三星。

褚恬看着手机屏幕,感觉心像是被谁抓了一下,瞬间揪了起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坐稳,公交车一个颠簸就差点儿让她整个人跳将起来。褚恬只好抓住前面的座位,再低头时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用手轻轻点开,看着那提示,心里有种不具名的难过。

轻咬住唇,褚恬点开第一条,短短的一秒,只有两个字。

低哑的男声裹着雪夜沙沙的风声缓缓地传了过来,他在那头叫她:老婆。

☆、第61章

低哑的男声裹着雪夜沙沙的风声缓缓地传了过来,他在那头叫她:老婆。

因为信号实在算不上好,再加上那边的风雪声太大,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清晰,更不要说有多柔情蜜意了。然而等得太久了,又或是她根本就是这样没出息,听到这两个字,眼眶一热。

褚恬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动容都憋了出去,点开第二条。

“本来想要给你打个电话,只是时间太晚,怕你已经入睡。也许这样的方式更好,我能好好地跟你说说话。我看到手机上你的未接来电,对不起,恬恬,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 些天一直在大漠搞演习,我在蓝军部队,跟一群不知姓名只有编号的战友并肩作战,生平第一次对着友军放枪。今天演习终于结束了,看着信号弹升空的那一刻,我 真的觉得很累。可是到了晚上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你。我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向你求婚,我们在一起。想到再往前数一年,我们正好相遇,我 控制不住自己地想。恬恬,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魔怔了。”

他喃喃地说着,听得褚恬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

“我想你,却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木讷,沉默寡言,不不知道什么叫好听话,也来不及打草稿。所以我现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听了不要笑我,也不要怪我。”

“过去两年,我待你其实并不好。结婚之前,你追我,我躲你,所有人都说我不识抬举,放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不要。结婚之后,我经常不在家,留你一个人,没法照顾你,还常常让你受委屈。有时候我自己也想,我真的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听到这里,那种酸涩感又来了。有些委屈,如果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许还可以隐忍。可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她在乎的人,那么这份难过,又会被放大许多。对她而言,这个人就是徐沂。

电话里,他的声音仍在继续。

“可 能,我絮叨的这些你并不愿意听,其实很久之前,我也并不愿意提起从前。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过着从前,在演习的间隙,在所 有我能静下来的时刻。我曾对着自己说,忘了,都忘了。直到那天在电话里被你问起,才恍悟原来我一直都记得清楚。那一刻我彻底清醒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关于我、关于大哥、关于孟凡,关于我们的一切。”

“我知道,我很少在你面前提起大哥。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不在了,他所有的好对他人而言都没有了意义。”静默了几秒,他才又轻声说,“可是恬恬,我没有忘。”

“相 信你也听小姑说起过,在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忙着公司,我一直住在她家里。后来,小姑的孩子出生,我又长大了一些,就搬了回家,跟大哥一起住在老房子里。那 时候大哥已经十三岁了,刚上初中,跟孟凡姐一个学校。我就在上这所初中的附小,每天中午跟在他们身后吃学校的食堂,晚上放学再一起回家。后来,大哥和孟凡 姐考上了高中,我也跟着去读那个学校的初中。整整六年,我体会到了快乐,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长兄如父。对我而言,大哥的意义甚至比父亲还要重。”

“后 来,大哥考上了空军飞行学院。那么多人报名参选,真正被选上的只有二十个,大哥排在前五,连我都替他骄傲。也是从大哥进了军校后,我才对军队有了了解。他 从学校给我寄了很多东西回来,有他穿旧的军装,各种军事杂志以及飞机模型,到现在我珍藏最久的东西,都是大哥送给我的。我想,他当时送我的时候没有想太 多,大概只是自己觉得好。可对于我而言,却是一个新世界。也是从那时起,我憧憬参军入伍,保家卫国。虽然现在看来,青春期的自己真是热血过了头,但直至今 天,我真的没有后悔过这个选择。”

“高考的时候我报的军校,当时的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其实进入军校的第一年,我过的并不是太 好,各方面都不太顺利。说的矫情些,大概就是遭遇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我打电话给大哥,说了几句丧气的话,就被他批评了一顿。也是那年寒假,他让我去了部 队,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大哥开飞机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时自己的心情,大概就是当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血液在燃烧,在沸腾。这种感觉,从 那之后再也没有过了,所以记得也格外清晰。那时的我,有多崇拜大哥,就有多渴望成为一个飞行员。梦想,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他说着,轻轻笑了下, “我真的一心想着成为这个家里的第二个飞行员,直到大哥出了事。”

“大哥出事的时候,我就快毕业,还面临着考核和分配。和所有人 一样,我一开始不能相信这个消息,匆忙赶到部队,看到红肿着双眼的大哥的领导和战友,还有苍老憔悴的爸妈,我就知道,大哥真的不在了。那几天真是过得浑浑 噩噩,也难过的后知后觉,抱着大哥的骨灰回到了家里,看到他留给我的那些东西,才放开痛哭了一场。”

这话,听得褚恬心里也有些难过了。她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懂。

“大 哥牺牲之后,我的生活就彻底乱了。爸妈不想让我再回学校,想让我尽快离开部队。而且同时,孟凡姐也病了。她生病的消息,我是过了一个月后才知道的,考核结 束之后我偷偷回去看过她一次,见到她时,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形销骨立,你没法想象她当时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去看她,去时她还在睡觉,第二次去的时候,她 清醒着,看到我就尖叫着扑了上来,抱着不肯再撒手,一声声喊着大哥的名字。”他顿了下,“当时我慌了,拨开她的手,告诉她我是徐沂,我不是大哥。可她像是 听不见,不管我怎么说,都不松手。我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这样抱着,等护士给她打了镇定剂,她慢慢睡着之后,才得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