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展开文卷,一目十行,一会儿就读了几页,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这是一份记载汉末的私史,从党锢之祸说起,开篇就是三君——陈蕃、窦武、刘淑的小传,一直写到吴国肇立,天子登基,诸多汉朝老臣与会,见证新朝的诞生。
杨修放下文卷,似笑非笑,却不置一辞。
“还能看吗?”荀彧不紧不慢地问道。
“不仅能看,而且好看。”杨修眼皮轻挑,笑出声来。“如果气死几个,就更好看了。”
“气死?不至于吧?”
杨修没有说话。正好唐夫人带着侍女进来,奉上冲泡好的茶。杨修很惊讶,唐夫人这烧水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唐夫人解释说,荀彧有喝茶的习惯,而且性子比较急,一坐下就要喝,所以她养成了习惯,第一次只烧小半壶,很快就能烧开,让荀彧先喝上,再烧一大壶备用。
杨修赞了一声:“依我看,夫人比文若更当得起王佐二字。”
唐夫人俏目微闪,虽然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眼神却依然灵动。看到案上的文卷,她会心而笑,顺手收了起来。“都是闲的。明明不是良史之才,偏要学人著史。好在主簿是至交,要不然传出去,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
“夫人说是笑话,我倒真想起一个笑话,与赵祭酒有关的,不知文若听说过没有。”
“赵邠卿?”荀彧也来了兴趣。
杨修点点头。“文若,问你一件事,赵邠卿与陆伯言私交如何吗?”
荀彧仔细想了想,也不禁惊奇。孙尚香进驻关中之后,除了军务之外,对其他事务也很关心,教育就是其中一项。关中书院落成时,孙尚香还去见礼。按理说,赵岐与陆逊见面的机会很多,加上他与陆逊的从祖父陆康的交情,应该往来密切才对。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赵岐与陆逊有私人交情。
“他们之间有过节吗?”
“过节倒是谈不上。也就是当年在赵祭酒赴关东,与计相坐而论道,伯言负责记录,多写了那么一笔。”杨修越想越好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险些呛了。他摇摇手。“不说了,不说了,背后不说人短,你要是有兴趣,还是去问赵祭酒本人吧。”
荀彧见杨修神情诡异,估计没什么好事,也没往下问。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又回到了当前的形势上。荀彧做了一番铺垫后,佯作随意地问道:“德祖,我有一事不明,你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我听说蒋子翼在宕渠,辛仲治去了陛下行营,时间也不短了,为什么一直没谈成,眼下还有大战一场的意思?莫不是曹孟德父子的贪得无厌,不肯称臣?”
杨修眨眨眼睛。“这倒不是。文若想必也清楚,曹孟德的妻妾、子女其实都在陛下手中,曹子修更是陛下的妹夫,他们之间的私交也不错。曹孟德若肯称臣,就算蜀王保不住,封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谈下来的总不如打下来的,你说对吧?关中有你荀文若从中斡旋,新政推行还算顺利,益州有谁?总不能让甘兴霸那个锦帆贼回益州主持新政吧。”
第2534章 鲁肃西巡
荀彧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杨修的潜台词。
联系到荆楚以及关中的形势,不难理解,与其说这是对益州的攻击,不如说是对大族的打击、威慑,进一步的整顿。利用大族的贪心,填补战争的巨大消耗。
这不过是既定政策的延伸罢了,并不意外。
荀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喝茶。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天子特地派杨修来嘉奖他在关中推行新政的成绩,却不升他的职,还是让他以谏议大夫的身份主持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有件事,需要通告你一声。”杨修提起茶壶,续了点水。“军情处已经派精干力量潜入成都,伺机救出伏夫人母子。不过,遇到了点麻烦。”
荀彧脸色大变。“什么麻烦?会不会影响嗣君性命?”
杨修瞥了荀彧一眼。荀彧自知失言,汉朝已经亡了,成都的那个孩子早就不是什么嗣君。亏得对面是杨修,否则这句话传到天子耳中,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
“陛下之所以安排军情处的人潜入成都,是因为得到了伏夫人的求援信。可是等他们到了成都,想方设法见到了伏夫人,伏夫人却变卦了,说这不是她的意思,还招来了看守的蜀军,抓了军情处的几个人。郭祭酒收到消息后,很是恼火。”
“会不会是曹孟德故意设的陷阱?”
“即便如此,伏夫人也难逃嫌疑,那封求援信是她亲笔所书,这已经得到了伏完的证实。”
杨修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几份文书,推到荀彧面前。
事关刘协唯一的子嗣,荀彧不能掉以轻心。他与伏寿见面不多,了解有限,便把唐夫人请了进来。唐夫人曾为刘协兼管后宫事务,比他更清楚伏寿,也熟悉伏寿的笔迹。
唐夫人看完文书,脸色凝重。“伏寿已经乱了阵脚,这时候不能听她的,须得当机立断才行。万一那孩子成了曹操的筹码,可就危险了。”
荀彧抬起手,轻捏眉心,一边看文书,一边思索。唐夫人说得对,伏寿太年轻,被曹操软禁的几年,怕是已经崩溃,任由曹操摆布。一旦曹操决定投降,要拿她们母子做筹码,和天子交易,而天子又不肯答应,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你们要我怎么做?”
“最好是能说服伏夫人,配合我们行动。如果不能劝服,就只能不管她,救出孩子就行。只是曹孟德加强了戒备,强劫的风险很高,万一出了意外……”
荀彧眉梢一颤,倏地抬起眼皮,盯着杨修。“万一出了意外?”
杨修摊摊手。“你看,连你都怀疑我们,更何况其他人。其实于我们而言,大可不必这么费事,撒手不管就是了。人是曹操劫去的,最后出了事,自然由他负责。”
荀彧很尴尬,连忙收回目光,提起水壶,想为杨修续水,却发现杨修的杯子是满的,只好又讪讪地收了回来。唐夫人见状,笑道:“要说起来,你虽是先帝心腹,却不如陛下有义,怪不得先帝临终之前无论如何要见陛下一面。所以说啊,这人与人相交,有时候真要看缘份。”
“是,是。”荀彧连忙附和。“夫人所言甚是,我真是昏了头。德祖,你要我怎么做?”
杨修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文若想必知道刘宠父子为何被委任为玉门督。”
“听刘宠说过。存亡继绝,春秋之义,陛下胸怀,无愧于三代贤明。”
“刘氏之国,已经有人继承了。灵帝的血脉,却也不能因此断了。孙氏虽立国,却不忘前朝遗泽。骠骑将军以汉臣辞世,不失君臣之忠。陛下愿救弱子于牢笼,以尽朋友之义。但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万一出现意外,可不能横加指责。坐而论道谁不会,可是坐而论道能救人吗?”
荀彧连连点头,唐夫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汉灵帝有二子,长子刘辨是她的前夫,没有子嗣,次子刘协就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如果死了,汉帝灵的血脉就算断了。天子原本可以不管,现在愿意派人去成都救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想想看,有没有办法说服伏夫人?”
荀彧想了片刻。“我不在成都,不知道伏夫人是什么情况,怕是帮不上忙。不过有个人可以。”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