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之地,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而今,这萧府的风向却是要变上一变。
萧嬛坐在梳妆台对面,微侧着身子,透着窗户瞧着外面随着风飘扬的花枝,笑了起来,冲一旁为她梳头的流苏道:“今儿瞧着倒是一个好天气。”
流苏看了看外面,露出了笑意,应和道:“可不是,早前几天的天气可真真是让人摸不着准头,一阵凉一阵回热的,想来老天爷也是知晓今儿是个好日子,这才和风容与。”
萧嬛抿唇一笑,打趣道:“流苏不想也成了才女,随口的话便是这般雅致了?”
“小姐笑奴婢,不过是前些时候跟着小姐在闺学听了几耳朵,现学现卖罢了。”流苏说着,也笑了起来。
“今儿是中秋佳节,小姐瞧瞧穿哪一身好?奴婢瞧着还是穿的喜庆一些才好,前个绣阁刚送来的裙衫中有一套是古香缎的,樱草色缎面,上面绣着翠菊吐蕊,奴婢瞧着那配色真真是……哎呦,奴婢形容不出来,反正新鲜的很就是了,又娇嫩又明丽。”七弦一边说着,一边抖开那件广袖曳地留仙裙。
萧嬛淡淡的瞄了一眼,款式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娇嫩的用色却是让人觉得眼前一亮,月白色的天香绢绣着翠色的菊蕊,对襟樱草色缎面的外裳,裙摆处露出的摆尾点缀着翠色的樱草,这一身既明快又鲜嫩,倒真真是适合小姑娘穿。
“不错,看来今年绣阁是用了心,该赏。”
“瞧小姐说的,哪一年绣娘们没有用心,吃着咱们家的月钱,若还是不用心,待赶了出去可没有哪一家是敢用的她们的。”流苏把最后一只海棠滴翠垂珠步摇插在萧嬛的髻上,笑着道。
萧嬛嘴角微勾,在七弦的伺候下换上了裙衫,待套上云烟如意软底缎鞋后,漓纺从小厅了进来,先是福了一礼,后笑道:“三爷院子里的秦墨奉了三爷的命给小姐送来了头面,说是早先答应了给小姐打上一整套的足金头面,紧赶慢赶的店家在中秋送了来。”
萧嬛眼里含笑,嘴角一翘:“快让他拿进来。”话音刚落,流苏与七弦便散下了单罗纱的帘子,又把珠帘子落下。
秦墨得了令进来后眼睛也不敢乱飘,极有规矩的给萧嬛请了安,口齿伶俐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躬着身在站在一侧,道:“三爷说让小姐瞧瞧可还合心,若是有哪处不喜欢的,奴才在拿回去让师傅改改。”说着,秦墨恭敬的把装着首饰的匣子递给一旁的漓纺。
漓纺隔离帘子把匣子打开,让萧嬛看上几眼,待萧嬛点头后,漓纺这才把匣子盖上,捧在了手中。
“都是极好的样式,让父亲费心了,我知晓父亲素来喜欢收集砚台,前个文颐斋的人来送笔墨,我挑选了一方玉砚,你且拿与父亲。”萧嬛轻声说着,又命流苏打赏秦墨。
流苏向来是个伶俐的,打赏了碎银子后,又装了一匣子的点心给秦墨,笑着道:“三爷素来器重小哥,我也不多留你吃茶了,这有几样点心,待小哥饿了的时候垫垫肚子也是好的。”说完,又把露语叫了来,叫她捧着点心匣子送秦墨出去。
秦墨眉开眼笑的接过玉砚,捧在怀中,叩谢了萧嬛,这才躬着身子随着露语退了出去。
漓纺在秦墨走后,又打开了雕着云纹图案的匣子,冲萧嬛道:“几位小姐中,唯有咱们小姐最得三爷的欢心了,凭她哪个,在三爷面前也没有这份体面。”
“偏生你会说,父亲不过是一早就应了我的,又赶上这么个好时候店家给送了来。”萧嬛摇头一笑,心里却也是欢喜的。
流苏笑了凑了趣:“小姐可要把新打的头面换上?一会三爷瞧见了准高兴。”
“不了,过几日在说吧!今儿刚送来我就带了出去,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没个深沉,让人耻笑。”萧嬛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沙漏,见时间还早,倒也不着急出去,反倒是躺在了贵妃塌软上。
漓纺麻利儿的拿出了小玉锤给萧嬛敲起腿来,口中道:“小姐,昨个红姨娘又闹了一回,说是眼看着就是中秋了,求着三爷把清小姐接回来。”
“闹腾吧!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段日子母亲没心思搭理她,待忙过这段日子,且有她好受的。”萧嬛轻哼一声,顾盼生辉的眼眸微微一挑,讽道:“父亲对她也是没有耐心了,在闹腾几回,把那点情分闹腾没了,这府里也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眼下父亲是瞧着曜哥哥的面子还不计较她的糊涂,她若是在没有眼色,最后失了体面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小姐说的是,就是不知道一会去夫人那里能不能碰见红姨娘。”漓纺笑了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其中。
萧嬛轻斥一声,面上不见恼意,倒是带有几分浅浅的笑颜。
静蘅在一旁插了一嘴:“想来是见不着的,我听婆子说,昨个红姨娘惹恼了三爷,当即就被禁了足,今儿的家宴本来就没有姨娘们的事情,不过是主子开恩,让她们私下乐呵乐呵罢了,可三爷不在,那些个姨娘,哪个能乐呵起来。”
“小姐听听,都说静蘅是个稳当的,可如今,这消息比奴婢都灵通了,偏生还揣着话不说。”漓纺伸手指了指静蘅,笑了起来。
“呸,不过听了几耳朵罢了,这点子事也用得着拿到小姐面前说。”静蘅笑骂一句。
萧嬛弯了弯嘴角,又盯着静蘅瞧了半响,突然道:“静蘅跟在我身边有七年了吧!”
“可不是,奴婢八岁以后就跟在小姐身边伺候了。”静蘅点着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萧嬛,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萧府长大,五岁起就被调教着伺候主子,后来夫人见她还算是稳当,就把她调到九小姐的房里伺候,说来,这四个大丫鬟之中倒是她伺候小姐的日子最长。
“前个听周妈妈说你老子娘要给你说亲了?”萧嬛嘴角一翘,想着静蘅已有十五,倒也是婚配的年龄了,只可惜,日后她在内院伺候不得了。
萧嬛的话一出口,流苏、七弦、漓纺三人皆是吃惊的看向静蘅,这事她可是从来没有露出过口风,想着静蘅的年纪,不免觉得她老子娘也太过着急了些,如她们这些大丫鬟,十八、九岁配人也不算晚,更有甚者,主子舍不得,留到二十一、二岁的也是有之,将来又主子做主许了人,添了妆,也是一份体面,哪里有自家老子娘自请配人的道理。
静蘅一愣,随即跪了下来,红着眼睛道:“奴婢不愿意离开小姐,奴婢娘那里不过是混说罢了,您莫要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萧嬛轻声一叹,低声道:“若是个好的,我自会放你,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情分自然不比常人,我本想着在留你几年,日后……日后总是要跟我走的,到时候在给你挑一个可心的,可瞧着,你老子娘似着急了,我这个主子倒也不好拦着你的姻缘不是,今儿问你,也是想听听你的意思,你若是真不愿意,我让周妈妈回了你老子娘去,但凡你有一点的心思,也莫要藏着掖着,只管说便是了,便是日后,我也是要把你二口子一起带走的。”
“奴婢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就是想一心伺候小姐,奴婢娘那里,小姐也莫要周妈妈去说,请小姐给个恩典,奴婢自己去回了去。”静蘅叩了三个头,她万万不曾想过她娘居然找了周妈妈,她上一次已是与她说了个清楚,她伺候小姐这些年,将来的前程小姐心里自是有数,哪里用得着她老操心,没得还惹得小姐不悦。
“你既这般说,我心里便有数了,晚上留二个人伺候着,你跟七弦也跟家里人团聚一番,待明早回来也不迟,流苏与漓纺今儿值夜,晚上一天在跟家里人聚聚吧!”萧嬛一边说着,一边从贵妃软塌上起了身,素手一边,示意七弦与漓纺跟着她同去西边正院。
萧嬛前脚一走,流苏便是一跺脚,指着静蘅道:“往日里都说你是个有主意,可这般事,你竟也不与我们透个风,你老子娘委实也糊涂了,在小姐身边伺候在体面不过了,也不想想,咱们熬了这么久才能在小姐面前露脸,这样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是好,还想往外推了不成。”
静蘅拿着帕子擦着眼睛,低声道:“这事我哪里好意思说,我原就是回了娘的,我的婚事小姐日后自有主张,可偏生,她也不知道搭错哪根弦了,竟跑到周妈妈那里胡言乱语起来。”
“罢了,罢了,你赶紧去寻你老子娘,把这事说清楚,免得她又去寻了周妈妈。”流苏跟静蘅同住一屋,感情素来极好,对她的事倒也是极是上心的。
静蘅犹豫了一下:“可这屋子?”
流苏又是一跺脚:“有我看着呢!出不了乱子,小姐去三夫人那里请安,一时也是回不来的,你速去速回,早些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了。”
静蘅感激的看着流苏,弯起了嘴角:“一会见了老子娘,我让她给捎来你最喜欢吃的如意糕。”说着,飞快的走了出去。
流苏见了不免也笑了起来,转眼,想到了自家的事,眼睛一暗,静蘅好歹还有老子娘在府中照应着,她却只有一个老实木讷的兄长,也不知道日后她跟着小姐走了,兄长那样的性子在府里没有她护着,活不活得下去。
☆、第30章
酉时中,萧府男子全部在外堂把酒言欢,女眷则是聚在内堂,满屋子的女人,虽不能说与旁人家一般人声嘈杂,可耳边却不时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与大人的哄劝声。
萧太夫人微微蹙眉,厌烦的看着一屋子的女人与稚童,要她说弄来这么一屋子的人还不如各过各的的好,反正庶出的子嗣已经搬到了外跨院,何苦又作出一副同心同德的模样来。
“小主子既是哭了,你在这干哄有什么用?”萧太夫人看着庶出的媳妇李氏身后的乳娘轻喝一声。
那乳娘惊慌的看向萧太夫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动了动嘴角,最后求助似的看向李氏。
李氏嘴角微微一挑,出言轻斥道:“把小主子抱到偏厅去,这里这么多人,他如何能不哭闹。”说着,李氏起身一福,轻声道:“让母亲笑话了,孩子还小,偏生我家爷又非让抱来给父亲瞧瞧。”
萧太夫人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孩童,心里一叹,也不知道她何时能抱上小曾孙。
萧妡撇着嘴角,抬手碰了碰萧嬛,压低声音嗤笑道:“太夫人这是想抱曾孙了,也不瞧瞧哥哥们眼下才多大,咱们萧家的儿孙向来都是晚婚的,以学业仕途为先,哪里会惦记什么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