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季居士你会面临和贫道一样的抉择,那个时候不会太远。贫道不知你会选择怎样的结果,但希望你做出的抉择能够让鲜血少流一些。”
“血流成河,遍地哀鸿的场面也许季居士还记得。”
无为道长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地看向年纪轻轻气质超脱的女子,又饮了一口茶。
但季初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看透了,心中一惊,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得一抖,含糊地应了一声,“季初不知道长口中的抉择是什么,季初只知道我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时下我心之所向。即便,我不知道将来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她有些局促紧张,可瓷白的一张脸却带着坚定,无为道长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好友,不由喟叹,“随心而为,果然是他的女儿。罢了罢了,先前小道童说你要为亡魂做道场,可是为你的父母?若是为了他们倒是不必了,贫道先前已经为他们做过一场了。不,是两场。”
从无为道人口中说出的话又是让季初一惊,她那时操持父母的丧事累得脚不沾地,千里葬在潞州城已经是操劳至极,并未给父母做往生道场。两场道场又是何意?
“不是,是为我的孩儿做的。他,他还未出世就没了。”季初语气涩涩地否认了无为道长的猜想,事实上她也是才起的心思。看到莫青青怀孕,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孩子。
加上卫长意的那些话,她不禁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或许今日她的孩子早就出生了,也会在地上跑了,也能张口唤她娘亲了……
“原来如此,贫道会派人打理的。”无为道长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怔忪,又有些悲悯地叹了一口气。
季初颔首致谢,起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轻声问了一下,“敢问道长,为先父先母做往生道场的人是谁?”
如果日后遇到的话,她要当面道谢。直到今日才知道,父亲在地下定会怪罪她的礼数不周。
“师弟无欲曾做过一次,昔日定国公世子也曾做过一次。”无为道人看了她一眼,答道。
“轰!”季初的脑袋又像是被雷击中了一下,心跳如鼓,这里是沈听松住过的无欲斋,沈听松曾为她的父母做道场不难猜到。可是聂衡之,那些时日对自己极为冷淡挑剔的他竟然也特地到这清净峰一趟为父母做了往生道场吗?
是了,她记得有几日聂衡之不在府中,说是出了公差……
“多谢道长告知。”她再度失神地走出去,脸色微微的发白,眼神随意看着一处,里面透露出迷茫和怅然。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斋房,听到房中传出的小姑娘娇娇的叱骂声,她又恍然清醒过来。
莫青青和卫长意之间掺杂了误会和无足轻重的家人的不怀好意,弄清楚了说明白了,他们便还会是圆圆满满的一对小夫妻,如今还有了一个孩子。
而她和聂衡之两个人当中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混入了生命进去,裂痕便无法弥补。再者,他们当中隔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永远都回不去了。
季初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朝着已经醒来的莫青青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对着一旁的卫长意还是没有任何好脸色,关心道,“青青,你感觉现在身体怎么样?可要用些补药之类的?”
莫青青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拧了下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嗔了一眼欢喜不禁的夫君,让他出去,转而搂住了季初的手臂,亲亲密密地和她嘀咕,“季初姐姐,夫君之前都和我解释了,他说是我的庶姐故意设计他不成才怀恨在心胡说八道的,还说他以后后院干干净净的只会有我一个夫人。从头到尾他喜欢的人都是我,也没有碰过那些后院的女子,我才,我才让他抱我的。”
季初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卫长意的背影,从前他在平京城的风流名声就是她也有所耳闻,卫长意居然没有碰过那些妾室,倒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并不怀疑卫长意说谎,因为那些妾室大多都是卫长意在娶莫青青之前纳的,碰过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的,他没有必要在这个上面欺骗莫青青。
“不过我还是要冷着夫君,谁让他一直都不和我说,让我一个人伤心。我,我要让夫君睡在书房去,我还要让大白挠他,挠的他满脸开花不能见人,以后等孩子生下来也只教他唤娘亲。”莫青青摸着不明显的小肚子,凑到季初的耳边,圆圆的脸上色泽红润,菱唇翘着很开心又很娇憨的样子。
夫君还和她说他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哼,是夫君先喜欢自己的,她以后可以狠狠地拿捏夫君,话本子里面说了最先喜欢的那个人肯定要听另外一个人的话。
莫青青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叮当响,她决定了自己以后要做一家之主,谁让夫君是先喜欢的那个人呀,日后就该听她的话!
“如此,甚好。”季初冲着喜滋滋的小姑娘也真心一笑,真好,她还会是无忧无虑干净单纯的小姑娘。
“既然如此,你就和他一起回去潞州吧,刚好,再帮我送些书信给堂伯父堂伯母,免得他们为我担心。”卫长意一定是会带走莫青青的,而季初,即便知道了背后那么多的隐情,也不会回去潞州,不会和自己的前夫再见面。
往事不可追,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他们都该往新的一条路上走到底。
她的路上,和她相伴的人,应该是江南的那个人。等莫青青离开后,季初打定主意自己要去江南一趟,无论如何都去一次。
闻言,莫青青小脸一怔,默默地点了点头,末了还拍了拍胸脯让季初不要担心,义正言辞地说道,“夫君要想带走我,就必须不能干涉季初姐姐的选择。他要是敢逼迫季初姐姐,我就还和他和离!”
又是选择,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语,季初有些恍惚,愣了一下才将怪异的滋味藏起来,笑道,“那可都要仰仗青青了。”
莫青青笑的很得意。
果然,在怀有身孕的小夫人威逼利诱之下,卫长意无可奈何地同意只带她一人回京。
至于季初,还是留在清净峰下的镇子里面,过着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生活。
“陛下不会承认那人的身份,已经下了圣旨让衡之处理叛党。嫂夫人,长意最后再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事有些人不要沾。”即便你真的和衡之没有可能了,狠心地切断和衡之的一切,也不该和沈听松在一起。
卫长意在临行之前对着季初说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娇娇软软的小夫人离开了这块所谓清净无欲的地方。
马车被护着远去,季初久久不语,而后等到人影消失不见的时候她突然摇了摇头。
随心而为,她从来不是一个能被他人说动的人,选择了谁就是谁,爱人也是如此。除非被背叛心灰意冷,除非生死两隔再也见不到面。
从前她面对聂衡之便是心死了,纵然知道了有些事只是误会,心也无法活过来了。
而她和上辈子相知这辈子相识的沈听松,她的心还没有死。
季初想想上辈子,又笑笑,这辈子她和沈听松应该都不会死吧,死也应该不会死的那般早?潞州城的乱象他们已经避开了,眼下沈听松陷入困局却不是死局,她得用自己有些笨的脑子盘算盘算,怎么才能避开。
往生道场完毕,季初收拾收拾包袱,带着青色的玉佩,离开了清净峰。
***
三日后,卫长意带着夫人莫青青回到了潞州城中。安置好夫人后,他马不停蹄地去了别馆。
陛下圣旨降下,徐内监已经同江中节度使领兵朝江南发难,唯有定北侯,因为旧伤未愈,暂时未行。
众人只以为定北侯伤势严重,或者未将江南的一干乌合之众放在眼中。只有卫长意知道,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他的头痛症也愈来愈严重了。
卫长意踏进房中,感受到其中无比沉闷的气氛,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将季初的情况原原本本地交待了,“嫂夫人喜欢安宁的生活,住在清净峰下,只与几个百姓来往,约莫有向道之心。”
又是几日未见,他抬头,看到深渊一样寂静黑沉的眼睛,心中发酸。
聂衡之的脸庞又消瘦了许多,身上的气势更加尖锐阴沉,闻言只动了动眼珠子,“哦,本侯知道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