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齐家门口停住。
大门上还挂着白绸,扎着白灯笼。一名身着缟色比甲的妇人,鬓边簪几朵白色绢花,眉眼柔和、落落大方地立在门边。身后跟着许多丫鬟婆子。
那是大房老爷齐正的正妻,林氏。
齐诚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牌匾,眸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他同大哥年幼时也是感情极好的,只是各自娶妻后,便渐行渐远了。尤其大哥嘴皮子伶俐,最得府中老夫人的看重。他又是个榆木脑袋,三两句话便要惹母亲生气。之后兄弟关系就更冷淡了。却不成想再回来时,大哥人已经没了。
齐诚指着大门后的盆景,道:“锦儿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将那盆景的叶子给拔秃了。还是你爹爹给你顶的罪。”
齐春锦张大了嘴。
她从前有这样顽皮?
说话间,他们拾级而上。
林氏迎上来,一把攥住了齐春锦的手,道:“锦儿长大了。”说罢,露出满面慈爱与惆怅之色,她抬手抹了抹泪,道:“可怜我家语芙、语柳,如今刚一及笄,便没了父亲。”
齐春锦的嘴张得更大了些。
她长大了同大伯没了,二者有什么干系?
这是不是便是娘口中,当不得家,成日只会哭天抹泪、扮委屈的女子啊?
王氏牵着齐春锦走在后头,齐诚与林氏走在前头。
一路便是林氏低泣诉来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的泪。齐语芙、齐语柳没了父亲如何可怜。族中人,还有京中其余的人,如何欺负齐家云云……
齐春锦直听得昏昏欲睡。
齐正没了,齐家老夫人也跟着病重了,如今缠绵病榻,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
林氏很快领着他们去见了老夫人。
几年前那指着齐春锦鼻子骂“顽劣不堪”的老太太,如今却是握住了齐诚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若是为娘哪日咽了气,你要好生照管你哥哥的两个女儿。”
齐春锦听了心下不大高兴。
爹爹照顾她一个都来不及呢。
老太太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又落到了王氏的身上,她流着泪,用嘶哑苍老的声音道:“如今咱们家中,竟然再没有出过一个男丁。为人妻者,不可善妒。若是生不下男孩,也该为夫君考量。纳妾收通房,左右只要能延续齐家香火,便是好的。将来若有多的男孩子,也该过继一个到大房,免得将来你们大哥在黄泉下,连个给烧钱的儿子都没有,家产也要被分薄得一干二净。”
齐春锦忍不住勾了勾母亲的掌心。
王氏却是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只垂着头低低应道:“媳妇省得。”
老太太满了意,便抓着齐诚,断断续续回忆起他小时候,她如何如何照料他的……
林氏转过身来,便要领她们下去歇息。
王氏也不推拒,淡淡应了。
林氏收拾出了他们原先住的静怡院,她柔柔地笑着道:“原先二老爷与弟妹便是住在这里的,我想着换到别的地方恐怕不大适应。”
王氏淡淡笑着应付了她几句,就领着齐春锦去歇息了。
齐春锦这天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来,刚梳洗完,便听见林氏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林氏道:“我瞧锦儿年纪不小了,如今回了京,不久也是要及笄、相看人家的。也该多做几身新衣裳了。今儿特地叫了如意坊的人过来。语芙、语柳也一并陪着,给锦儿选一选料子、花色。”
齐春锦跨进门,便见一个拎着尺绳的妇人,身后还有几个丫头,怀中都抱着布匹。
她们应当就是如意坊的人了。
齐春锦目光一转,扫到了林氏,还有林氏身边的两个女孩子。
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眉眼相似。都是柳叶眉、杏仁眼、鹅蛋脸,模样娇俏,一蹙眉的时候,还袭承了林氏三分的柔弱温婉。
只不过穿粉衫的眉间倨傲多些,穿鹅黄色衣衫的,眉眼还要柔和一些。
齐春锦看一眼便挪走了目光,闷声先给母亲王氏请了安,再是称呼林氏一声:“大伯娘。”
林氏笑了下,道:“锦儿可是离京时间太长,连姐姐也不认得了?这是你两个姐姐。”
齐春锦这才又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道:“姐姐。”多的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齐语芙和齐语柳盯着齐春锦,恨不得将她那张脸扒下来给自己贴上才好。
几年前她们便知这个妹妹生得好。
可她们想着,去了定州那样的地方磋磨,没有锦衣玉食养着,就是珍珠也变作鱼目了。可谁晓得回京时,齐春锦不仅没变丑,反倒更美了。
二人见状自然憋得慌。
不多时,老夫人房里差人来请林氏和王氏去说话。
王氏便留了个嬷嬷在房中,随即跟着林氏走了。
房里转瞬安静下来,齐春锦不大想搭理她们,便只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着早膳。
齐语芙掩唇道:“在定州时,二叔没有教过妹妹规矩吗?哪有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怠地起身,自个儿独自用早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