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

乌金坠 第45节(2 / 2)

门外脚步声传来,怀恩打起门帘进了暖阁,呵腰道:“万岁爷,奴才想起上年回部敬献了一座白玉仙山,料子好,雕工寓意也好,拿来给皇太后做寿礼正合适。”

皇帝沉吟了下,觉得不妥,“纯嫔穷得底儿掉,太值钱的东西不像她的手笔。还是上库里找找去吧,让她自己挑……”

怀恩道:“纯嫔娘娘这会儿上慈宁宫花园去了,那奴才把她追回来?”

皇帝一听,心道好啊,把难题扔给了他,自个儿上御花园捞蛤蟆去了。气恼之下站起身说不必,“朕倒要看看,她是如何玩儿得不顾身份体统的。”说罢一拂袍角,追出了养心殿。

第53章 (纯嫔,你是有意埋汰朕吗?)

大雨已过,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是捞蛤蟆骨朵最好的时候。

老姑奶奶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早上临出门就吩咐了高阳,让他预备一口大缸,里头蓄满水,她要养那些零碎小东西用的。另吩咐银朱做个网兜子,先上慈宁宫花园等着她。

从养心殿出来,一路直奔隆宗门,穿过造办处后门再往西,就是慈宁宫花园。

早前做宫女做答应的时候,是没有闲情上这个花园来溜达的,如今进了揽胜门,就见前头郁郁葱葱满是翠柏,那临溪亭是临池的水榭,只要蹲在平台上,随手就能够着水面。

颐行和含珍一进园子,就见银朱拄着长柄的网兜,站在亭子前的廊檐下,那眼观六路的样子,活像个凯旋的将军。忽然发现她们来了,用力挥了挥手,“主儿快来,这儿有好些呐。”

颐行拽着含珍快步过去,登上平台一看,蛤蟆骨朵是不少,一团团在水面上旋转,就着深蓝的池水,像零星分布的黑色漩涡。

可惜离得远,就算探手去够,也未必够得着。不过这满池荷花倒真是漂亮,这样微雨的时候,花叶在水面上轻颤,恍惚让她回到了江南时候,尚府后园子就有个六七亩的荷塘,每年夏天她都在荷塘边上消磨,荷花荷叶占据了她大半的少年时光。

老姑奶奶忽然有了赋诗的情趣,撑着腰清了清嗓子,“山中不闻管弦音,静听雨落竹叶声。”

结果招来银朱的质疑,“主儿,这里没有山,也没有竹子。”

颐行咂了下嘴,“我说的就是个意境,意境懂不懂?”

银朱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朝北一看,“那儿有好些殿宇,主儿先上那儿逛逛去?”

含珍到底是宫里老人儿,对这慈宁宫花园一应也都熟悉,哦了声道:“那是咸若馆,是太后和太妃们礼佛的地方。主儿还没逛过那里,奴才陪您过去瞧瞧?”

反正那些蛤蟆骨朵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捞不着,进了花园不到处逛逛白来了一场,颐行便携着含珍和银朱,一块儿往佛殿方向去了。

其实宫里头建筑都差不多,只是屋顶分高低等级,形制不大一样。咸若馆有正殿五间,进门便见一尊巨大的文殊菩萨像,三面墙上高悬着通连式的金漆毗庐帽梯级大佛龛,每个佛龛中又有小佛一座,自上向下俯视着,乍见像走进了佛国,果真比宝华殿里更加考究堂皇。

因是专属太后太妃礼佛,颐行进香逾制,便每尊大佛前合什参拜了一番。从咸若馆出来,两侧有东西配楼,漫步在其间,倒真有置身佛寺的庄严气象。

“其实宫里后妃们都怪可怜的。”颐行从正殿前的台阶上下来,喃喃说,“一辈子困在这深宫里,没有皇上宠爱,大多也无儿无女……”

正说着,不经意抬头一看,远远见临溪亭前站着两个人,那个高个儿的正挥舞着她们的网兜,在水里划拉。颐行充分发挥了十丈之外能辨男女的眼力,看出那人是皇帝。

她惶然扭头问含珍,“皇上撒什么癔症呢?那是我的网兜!”

含珍则认为主儿现在该关注的不是谁拿了她的网兜,而是皇上移驾花园,陪她玩儿来了!

快快快,不能叫皇上等急了,忙脚步匆匆赶到临溪亭前。

颐行招呼了声万岁爷,“您这是干嘛呢?”

皇帝怔住了,他刚来的时候并未见到她的踪影,以为她们已经回去了。这网兜撂在这里,他原本是不想碰的,但瞧瞧水里成团的蛤蟆骨朵,他也动了心思,想捞几尾回去养养。

结果他胳膊刚伸出去,她就出现了,一副惊诧的样子望着他,那眼神紧紧盯着网兜,仿佛宝贝落入了歹人之手。

皇帝迟疑了,手上忘了使劲儿,一头杵进水里,打得那小小的黑漩涡四散。

颐行唉哟了声,“我好容易等得它们靠岸,就被您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皇帝无措地回头看了眼水里,“这么多还不够你捞的吗?”

颐行蹲在水边看,见那蛤蟆骨朵像敲进热汤里的鸡蛋,一瞬就变成蛋花儿分崩离析了。她沉沉叹了口气,“您不知道吃瓜子儿,攒成一把扔进嘴里才有意思吗?”

“这东西又不是瓜子儿……”皇帝还在试图辩驳,“大不了朕帮你捞,什么时候捞够了,你说话。”

他们你来我往闹别扭,身后的怀恩冲含珍和银朱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退下。

临溪亭里早就预备好了两张小马扎,万岁爷和纯主儿要是累了,大可以在那儿歇歇脚。他们做奴才的最要紧一宗就是审时度势,这时候再戳在他们眼窝子里,就显得不讨人喜欢了。

可银朱还是有些担忧,边走边回头,小声嘟囔着:“咱们主儿这梗脾气,回头别和皇上打起来吧!”

含珍说不会的,“其实咱们主儿比谁都聪明,平时看她闲散,不过是她不愿意认真计较罢了。”

怀恩引她们远远站到含清斋前廊庑下,笑着说:“这话正是呢,主儿小时候虽皮头皮脸的,可聪明着呢。咱们万岁爷,有时候脾气……那什么些儿,遇上小主这种单刀直入的劲儿,比遇上夏太医还管用。”

怀恩作为御前总管,不好把话说得那么明了,其中意思大家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那什么”,无非是有点小矫情,帝王嘛,生来就是娇主子,打小只要闹上一闹,乾清宫都要抖上三抖的人物。虽然如今年长了,说话办事都有分寸,但帝王威仪背后总有一股少年般的天真气,即便到了今日,还是没有完全消磨殆尽。

不过也是,才二十二岁罢了,若没有如山的重压,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少爷,大抵还在背靠父母考取功名呢。老姑奶奶是皇上少年时候的见证,两个人在一块儿,就还原成了一个六岁,一个十二。

多好的年纪,还拥有着相同的回忆……嘿,这是皇城里头任何一位嫔妃都没有的殊荣,万岁爷是属于老姑奶奶一个人的少年郎,想想都美。

怀恩眯觑着眼儿,怀抱拂尘远望着亭子前的两位,看他们在一块儿捞蛤蟆骨朵多和谐。一个执杆儿,一个拿桶预备接着,有说有笑地……咦,怎么好像拉扯起来了?

是的,怀恩没有看错,皇帝是个从未捞过蛤蟆骨朵的人,明明骑射很厉害,但对于这样孩子都能玩儿得很好的活动,却如缺了一根筋般的手脚不协调。

颐行终于忍不住了,她说:“您到底会不会?”

一网兜下去,捞着区区两条,皇帝大言不惭着,“这不是捞着了嘛。”

就这?老姑奶奶式的鄙夷毫无遮挡地挂在了颐行的脸上,“您是不是没有政务可办了?要不您回养心殿去吧,或是找军机大臣聊聊边关?这种小事儿不该劳您大驾,让我来就成了。”

她要接过网兜,可皇帝不让,“朕的政务办完了,军机大臣也没有战事要回禀,朕就要在这儿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