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

乌金坠 第22节(2 / 2)

颐行理所当然,“别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家就是。”

当然朝堂上的事儿不该妄议,她还是懂规矩的。前头琼苑右门就快到了,她想了想,好容易有个行走御前的人,总得抓住时机,便道:“夏太医,我们不议论那些了,我托您个事儿成吗?”

夏太医而罩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望向远方天地开阔处,随口一应:“你说。”

“往后您给皇上看病的时候,瞧准时机提我一嘴行吗?就说尚家老姑奶奶进宫了,长得又好,又仰慕皇上。”这话说完,自己先红了脸,反正这会儿也顾不得夏太医怎么瞧她了,她搓着手许了诺,“咱们认识也有阵子了,明人不说暗话,只要我爬上去,将来一定保举您当太医院院使。您再也不用穿这八品鹌鹑补子了,我让您穿五品白鹇补子,您细掂量,看看这桩买卖怎么样?”

第29章 (我有一样长处,就是温柔。)

夏太医吃了一惊,心说好啊,行贿都行到我头上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你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呀?”

颐行说:“我野心勃勃啊,我想为妃为嫔,想挣功名,捞我哥哥和侄女儿。您听说过我们家的境况吧?我哥哥给罚到乌苏里江看船工去了,侄女也给送到了外八庙。我哥哥他腿脚不好,受不得湿寒,我侄女儿打小就不爱念佛,皇上罚她天天抄佛经,不是让她比死还难受吗。我爬上去,不为别的,就为光耀门楣,我们女孩儿不能上前朝当官,只好在后宫使劲儿。为了我的远大志向,您就帮帮我吧。”

所以是真不见外呀,见了两回就掏心掏肺自来熟了。

夏太医歪着脑袋琢磨了下,“后宫里头嫔妃多了,皇上未必因为一个你,就赦免了你哥哥和侄女。”

“那就瞧我的本事了,横竖我立志当宠妃,不当宠妃,有权也行。我没别的想头,就想救我哥哥和侄女,您是性情中人,一定能明白我的大任在肩,对吧?”颐行说罢,做出了个志在必得的表情。

立志当宠妃,不当宠妃,有权也行?想得倒挺美。

夏太医心平气和地看了她一眼,“后妃不得干政,就算你爬上去,也未必能救你家里人。其实别想那许多,先为自己再为别人,这才是明白人该干的事儿呢。”

颐行说是,“我就是先为着自己。您看我……”她托着胳膊站在他面前,“好好的大家子小姐,辈儿还那么大,上宫里当宫女,三天两头挨罚招打,多磕碜呐。我打小儿就是受人伺候的,上这儿我伺候人来了,心里实不情愿。所以还得托赖您,您在皇上跟前提我两回,说两句好话,兴许皇上一想起辈分儿,赏我个位分也不一定呐。”

这下子夏太医开始觉得费思量了,“皇上瞧着辈份晋你的位,那也是拿你当长辈,有什么意思吗?”

颐行说有意思啊,“我倚老卖老,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就成了,后头的路我自己走。”

夏太医想了想,终于松口说成吧,“等我找着机会,一定替你美言几句。不过皇上这人务实,不看长相,你得想想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到时候好留住圣心,提拔你上高位。”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并且比较费思量。她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真没什么长处,琴棋书画都沾点儿边,然而一样都不精通,要说可取之处,她迟疑着问:“能吃能睡,算吗?”

夏太医闻言,眉毛挑得老高,“你觉得算不算?”

颐行忽然感得难为情,讪笑道:“好像不能算。不过我有一样长处,就是温柔,保证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唱反调。”

温柔?紫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柔情似水,难道她觉得三宫六院全是夜叉,都不知道如何笼络皇上?

唉,让她列举自己的长处,实在太难为她了,夏太医觉得还是算了,“到时候我自己看着编吧。”

颐行一听,觉得这人真是太讲义气了,于是万分感激地向他蹲了个安,“那我的事儿就拜托您啦,请您一定放在心上。”这时候已经到了琼苑右门上,便站在门旁轻轻颔了颔首,“夏太医,我就送您到这儿了。天儿渐热,这一路仔细暑气。横竖我的住处您知道,倘或有什么消息,您打发苏拉跑一趟传话给我,我再上御药房拜访您。”

她客客气气说完,又纳了个福,脸上笑眯眯的,还是多年前那个模样。

夏太医呼了口浊气,调开了视线,“姑娘回去吧。”自己撩袍迈过了门槛。

顺着夹道往南,紫禁城的西一长街好长啊,前头内右门遥遥地,几乎看不真切。他很少有自己走远道儿,想事情的时候,漫步在这墁砖铺就的地面上,边走边琢磨,要不先赏她一个答应的名号?答应位分低,照例能受磋磨。老姑奶奶自小没受过罪,如果晋位的事儿太顺利,她又该飘了。后宫那些嫔妃们,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她要是没有克对她们的手段,自己怎么指望靠她过上清闲日子?

可是就算要赏名号,也得事出有因,晋了位她就得面圣,那夏太医是不是就该功成身退了?

其实他也挺喜欢现在这样的相处之道,虽说荒唐且无聊,但却是繁冗的帝王生涯中,很有意思的一项调剂。老姑奶奶缺心眼儿,她从没想过夏清川就是皇上,也从侧面证实她是个讲信用的人,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有趣……他想。走出去才两丈远,他甚至回头,想瞧瞧她是不是还在门上目送他。

也许会换来一个虔诚的微笑,和十年前古怪的笑容不一样……于是他回身望了眼,惊奇地发现琼苑右门上居然空无一人!老姑奶奶是个凉薄的人,当面聊得火热,结果一转身,她就毫不耽搁地忙她关心的事去了。

前面夹道里,有两个人影一直挨墙靠壁往前蹭。越走越近,等终于看清他只有一人时,快步迎上来,接过了他肩头的药箱说:“万岁爷,您受累了。”

皇帝倒觉得无所谓,难得这样走一走,也算松散筋骨。

满福朝琼苑右门上瞧了瞧,嘴里还在嘀咕:“这老姑奶奶,来求人的时候那么殷情,还帮着背药箱呢,怎么用完了人,任由您自个儿回来了?”

皇帝道:“要不怎么,送来送去,叫人说闲话?”

是啊,紫禁城里的闲话可是杀人的利器。好在今儿宝华殿有佛事,各宫都上那儿礼佛去了,要不然自有好事之人不消停,非得挖出这戴着面纱的太医是哪个不可。

皇帝一路佯佯向南,走进了遵义门,待进了养心殿,总算能卸下脸上纱布了。

怀恩绞了手巾把子来,伺候他擦脸,果真天气热起来,障面下头不透风,怪憋闷得慌的。

“找两条上好的天丝来。”皇帝吩咐下去。

门前站班儿的明海应了声“”,也没消多少时候,就将两条回疆的天蚕丝巾子敬献了上来。

皇帝拿在手里,用指腹捻了捻,比之纱布果然轻薄得多。但薄则薄矣,只怕太透,便对折了一下扎在脸上,叫左右查看,能不能辨认出他的五官来。

怀恩心道好家伙,这是打算长期扮下去了,嘴里却说好着呢,“配上那件官服,老姑奶奶指定认不出来。”

说起官服,皇帝笑了笑,那位有雄心壮志的老姑奶奶说了,只要他办事得力,将来要提拔他,让他穿白鹇补子。

不可否认,他假扮太医上瘾,也很忌惮万一被戳穿,场面不好看,便吩咐怀恩道:“上御药房知会一声,往后要是有人找夏太医,先把人拖住了,即刻回禀养心殿。”

怀恩领了命,退到檐下打发柿子过去传话,抬眼瞧瞧前殿那座西洋钟,到了进小餐的时候了。

果然,御膳房掐着点地来了,影壁后络绎出现了一列侍膳太监,搬着各色糕点盘子,盘上撑小伞,每根伞骨上缀着小银铃,一路行来啷啷声不绝于耳。

宫里主子的作息都是有定规的,哪个时辰该做什么,纹丝不能乱。

养心殿是这样,辰正进早餐,未初进小餐,餐后小憩一个时辰,申初起床,申末进正餐。这个时候各宫嫔妃就该预备预备,进围房等候皇上翻牌子了,翻中的留下侍寝,翻不中的回宫自便。其实要说宫里的生活,一日日重复着相同的流程,着实枯燥乏味得很。不过因为人多,有时候也能碰撞出各种各样奇怪的火花来。

善常在今儿打扮得很精致,一身烟翠的绿纱衬衣,外头罩盘金绣鲜桃拱寿的云肩,因晋位后还没得过恩宠,每回来都花足了心思。

她跟前的宫女石榴早早儿就出去周旋了,和顶膳牌的徐飒一副很有交情的模样,从围房门上挨出来,轻俏递了个眼色,说:“徐哥,上回您不是嫌靴子不跟脚吗,我这儿绣了双鞋垫子,手艺稀松,您千万别嫌弃。”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双喜鹊登枝的活计来,含笑塞进了徐飒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