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

乌金坠 第3节(1 / 2)

吴尚仪垂着眼皮子擦了擦手,“里里外外那么些人,两盘子饽饽谁吃了好?户部倒是叫给秀女预备点心了,你瞧往年选秀,哪一回兑过现?”

太监捞油水是老例儿,幸好选秀三年才来一回,饿一晚上,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厢正要举步迈出螽斯门,边上有人招呼了声,“尚仪,借一步说话儿。”

吴尚仪停住了步子扭头瞧,是翊坤宫祺贵人跟前宫女,便堆笑说:“逐月姑娘啊,可是祺主儿有什么吩咐呀?”

照说一个贵人,倒也没那么大的脸面,但祺贵人背后是恭妃,吴尚仪无论如何得让这个面子。

逐月颔首,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长春门。

吴尚仪只得让身边人先回去,自己跟着进了翊坤宫。

果然进去就是三堂会审的架势,主位恭妃穿着一身铜绿色缎绣博古纹袷袍,崴身在上首坐着,一个小宫女正跪在脚踏上替她捶腿。恭妃见她进来,很客气地摆出了笑脸子,轻声细语道:“尚仪,有阵子不见了。今儿体元殿里选秀,没想到是你经的手。”

吴尚仪忙蹲个福,“请恭妃娘娘的安。”又给祺贵人、贞贵人见礼,“两位小主吉祥。奴才也是临时给提溜过来的,这差事原不归奴才管。因着换季了,尚仪局里头事忙,奴才常说要来给主儿们请安,竟是空有孝心,腾不出空来。”

都是漂亮话,宫里没个首尾亲近不起来。不过上头的仗着位分,让你不得不周旋应付罢了。

恭妃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这种话听过就当玩笑,脸上却领情得很。

祺贵人在下首的杌子上坐着,嗳了声道:“我听说你干闺女咳嗽总不好,恰巧我这儿得了两包上好的杏仁粉,你顺道拿回去给她解痰吧。”

吴尚仪无功受禄,心头顿时明白了几分,这回召见,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嘴上应着罪过,“那丫头几世修了这样造化,主儿们倒惦记她,没的折了她的草料。”边说边从逐月手里接过杏仁粉来,向上连连蹲安,“奴才代她谢过主儿们赏了,等她病气儿散了,叫她亲自来翊坤宫,给主儿们磕头谢恩。”

祺贵人道:“原不值什么,叫她好好养着吧!”一头说,话题一头转到了正事上,“我听说,今年的秀女都比往年的出挑,尚家还有个老大辈分的姑奶奶,也在这回的应选之列?”

吴尚仪说是,“今儿打奴才手上过的,确实有这么个人。”

贞贵人追问:“模样怎么样,生得好不好看呐?”

吴尚仪吮唇计较了下,“要说模样,倒是不错……”一时想起来,忙又转了话风,“不过比寻常女孩子略有些姿色,可有姿色又怎么样呢,终究出自尚家。”

“这倒也是。”恭妃慢悠悠发了话,“只怕万岁爷见了人,又想起前头娘娘来,空惹怹老人家生气。依着我,还是避讳些的好,只可惜这事儿不由咱们说了算。”

话只需露半句,一下子错处就转移到代摄六宫事的裕贵妃身上去了。

为了免于给裕贵妃添麻烦,下头人就得懂事儿。

吴尚仪咽了口唾沫,呵腰道:“恭妃娘娘想得周全,奴才也是这样想头。”

恭妃抿唇笑了笑,“你今儿怪辛苦的,我就不虚留你了。快回去吧,好好歇着,后儿还有三选,且有你忙的呢。”

吴尚仪道是,又再三谢过了三位主儿,方从翊坤宫退出来。

第4章

吴尚仪因见过了那三位主儿,又得了这番示下,返回尚仪局的时候,一路上心事重重,走到重华门前,恰好遇上了从对面过来的刘总管。

刘全运原想和她打个招呼,没曾想她低着脑袋,全然没瞧见他,便笑着哟了声,“茹姑姑眼眶子够大的。”边说边瞧她手里纸包,靦脸道,“瞧这架势是得了赏,难怪不理人呢,敢情是怕我抢了您的好物什。”

吴尚仪这才回过神来,往前抬了抬手,“什么好物什,不过两包杏仁粉,大总管要是不嫌弃,我就孝敬您啦。”

刘全运任六宫总管,平时捞够了油水,两包杏仁粉在他眼里不值什么,便让了让道:“我不过说句玩笑话,您还当真了呢。”说罢朝西二长街方向递了个眼色,“您打那儿来?”

吴尚仪正要找他讨主意,便将他拽到一旁,小声把刚才的经过和他说明了,末了儿道:“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敢私自做主。虽说筛下个把秀女,不过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儿,可那位毕竟出自尚家,上头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如今裕贵妃没发话,倒是翊坤宫的恭妃娘娘给了示下,您说,这事儿怎么处置?”

刘总管也犯了难,“按说这个该听裕贵妃的意思,但翊坤宫那位的面子也拂不得,谁让人家是太后跟前红人儿呢。”

“那……打发人去探探裕贵妃口风?”

“那不能。”刘总管立刻打消了她的念头,“裕贵妃要是说留,您还能和恭主儿对着干?回头两边斗法,咱们做奴才的夹在里头左右为难,何苦寻那不自在。依着我,找个折中的法子最好,要眼里头既有裕贵妃,又不得罪恭妃娘娘。”

吴尚仪想了想,慢慢点头,半晌苦笑了下,“逢着这种时候,咱们这号人最不易。”

刘全运扯了下嘴角,“咱们这号人,多早晚容易来着?就这么两头敷衍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说完负着手,踱着方步走远了。

吴尚仪这头也不是全无打算的,特意告知了刘全运,是为将来万一出了岔子,好有个推脱。

当然选秀期间,宫里主儿们只要家中有人应选的,都没闲着。尚仪局的门头都快被她们踏平了,谁都指望深宫之中有个贴心的亲人帮衬着,即便最后不是入选留在宫里,哪怕是指派给王侯贝勒们做福晋,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儿。

二选过后,能进宫再度参选的,所剩只有三百来人了。这三百个人大多数会留到最后,其中的差别,不过是在最后一项查阅中分出三六九等来。上等的作为妃嫔候选,中下等者里,有过分不如意的发还归家,剩下的便充作宫女。

三选这回定在了静怡轩,静怡轩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前檐出抱厦,众多的屋子勾连在一起,又各有私密性,正好作为探究宫人之秘所用。

这日颐行和银朱一同进来,虽然事先已经大概知道查验的内容了,但在贴身丫头之外的人面前脱衣裳,也是件令人尴尬的事儿。

隔壁有秀女扭捏了,颐行听见承办差事的嬷嬷愠声训话:“你有的咱们都有,有什么可害臊的!宫女子哪个不打这上头过?要伺候主子,首先得百样齐全。其实啊,谁也不愿意平白瞧这个,这不是身上受着皇命吗,少不得要委屈姑娘。姑娘将来当了主儿,就知道咱们的好处了,细细地瞧,也是为着姑娘,不叫姑娘在主子跟前失仪。”

颐行听在耳朵里,知道无论如何含糊不过去,倒也爽快,三下五除二,在窗前脱光了衣裳。

支摘窗上糊着厚厚的窗纸,人影是透不到外头去的,但窗屉子后有温暖的光投射进来,给这如帛的身子染上了一层淡晕。

说实在话,吴尚仪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姑娘,就是尚家早前几位被赐婚的少福晋,也未必能和她相提并论。这是喝了仙露才作养出来的细腻肉皮儿么?能够让女人移不开眼,那才是顶顶高级的身段。

自然,观其形是不够的,还得拿手触探。有种女孩儿瞧着秀柳,摸上去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像胎质粗糙的瓷器,不管上了多厚的釉也遮挡不住。可这位姑奶奶不一样,她就是从内到外的细洁,如同捂暖的羊脂玉,浑身散发出一种不骄不躁的气韵来。

这可怎么办,要挑拣,实在没处可寻不足,纤长的胳膊腿儿,该有肉的地方一两也不缺,真要是晋了位……啧啧!

吴尚仪虽也有惜才之心,但这些年混迹在深宫,早就打磨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就算你是尊铜像,她也能给你抠出个窝窝来。

于是寒着脸,把手收了回来,扭过头,冲边上嬷嬷做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