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多老谋深算,一眼就看穿这群小毛头们在敷衍,哑然失笑:“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还和我装。”
台下响起因为被戳穿而掩饰羞臊的笑声。
“方岛,你说说,有没有遗憾的事?”杨老师把手中的毕业证交给方岛,顺口问了句。
方岛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成为学霸。”
教室里传来同学们善意的讪笑。
杨老师又点了几个人。
“不该和好朋友闹掰。”
“后悔不够努力。”
“要是和父母少吵点架就好了。”
也有大胆的,“没和暗恋的女生告白”。
最后一天了,杨老师一直都和颜悦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柔和了平日的凌厉。
他语重心长道:“同学们,大步向前走吧。成年人的勇敢是,一步三回头,却依然无畏地向前,老师送给你们三个字。”
台下是六十多双纯真的热泪盈眶的眼睛。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今胜昔。”
说着,杨老师又怀着一丝愧疚:“有时候,你们不听话的时候,我是又气又急,老师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凶的,因为对你们有多大期望就有多恨铁不成钢,所以说话重了,希望你们不要记恨老师,老师希望你们以后回忆起高中的时候,是美好的,而不是带着怨气。”
不知是谁先哭的,抽泣声像汹涌的海啸,填满教室每个缝隙。
简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杨老师是位合格的班主任,虽然人人在抱怨他的严苛,可站在今天,再回望过去,没有一个人不感谢他。
他鞭策他们自律,督促他们进步,不是为了别的,不是为了他自己,仅仅为了让十七八岁的孩子们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人这一生,至少有一位良师。
或许是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杨老师的眼眶也情不自禁地微红,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明天,记得装好身份证和准考证,别丢了,每年都有学生丢。”
“铅笔记得是2b的,多带几根中性笔,草稿纸就别拿了,考场会发,不够就问监考老师要,不要不好意思。”
杨老师走到窗台前,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走回来,说:“对了,带件外套,往年高考天气总不好,如果明天突然下雨,也有备无患。”
他想起什么,拍了拍讲桌,郑重其事道:“差点忘了,条形码,记得一定要把条形码贴上,别贴在框框外面,要不然机器识别不出来,谁都不知道你做的哪套题,就白考了!”
他挥手比划着,不停地强调:“如果不会贴,一定要举手,让监考老师帮忙。”
简宁从来没见过杨老师这么唠叨。
“一定要把准考证号涂对,多检查几遍再往下做题,交答题卡前,也检查一遍选择题,别涂串行。”
“考前一天别熬夜,适当看看以前做过的错题,考试之前要是困,可以稍微在手背上抹一点风油精提神,别抹太多,那玩意儿太呛。”
杨老师停下,喘了一口气,想了想,好像没有遗漏的事项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笑了笑。
“都记住了吗?”
教室里没人回应,哭腔反而更凶了。
杨老师没哭,他还是宽容地笑着看他们:“都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好好考,你们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考完就真正解放了。”
“不是有同学想让我在校服上签字吗,我赶紧签完,你们下午还得提前去看考场。”
“我!”
“还有我!”
同学们揉了揉红肿眼睛,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泡,拿着笔纷纷涌上讲台,挤作一团。
杨老师摸着校服,带着一丝怀念,说:“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和你们一样,特别讨厌穿校服,现在,想穿也穿不了啦。”
时间的参照物,是亘古不变的情怀。终于,熟悉的铃声响起,这是最好的道别时刻。
吴勉喊道:“起立!”
九班全体同学站起来,朝讲台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从高一九班,到高二九班,最后是高三九班。在这个世界上,曾有过无数个九班,以后也将出现无数个九班,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九班。
放学时,他们成群结伙,许多年后,他们奔向山南海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很快,人去楼空。
离开九班的时候,简宁最后环顾了一圈。
教室已经被搬空,白墙愈发干净,课桌后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大白杨,依旧翠绿挺立,像她高一刚来报道那天一样。
只是,下一个推开门,撞见这棵大白杨的,已经是别人的青春了。
简宁背着书包下到二楼,看见陶江从楼梯口出来,能走的都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简宁的脚步没停,敛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