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流萤早就知道其中的龌龊,听见他说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那位大人又告诉她,说有人想要见她,希望她能去官府一趟。
她想不通究竟有什么人会想见她,还偏偏要在官府,所以原本还准备拒绝,但是那位大人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再三请求她一定要去,这是她同那人的最后一面,温流萤被他说动,这才勉强应下。
她随那位大人去了官府,一路被引进处偏僻的院子,是在最西北角的地方,而领她去的人,将她送到之后,便匆匆离去。
门前有四个把守着的人,都是披甲戴刀,见她过来之后,并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将房门上的锁打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进去。
温流萤心中疑惑,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被关押在这里,但到了这儿,已然再没有反悔的道理,她暗暗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就着“吱呀”的一声门响,外头的日光不由分说的洒进来,让原本昏暗一片的屋子顿时天光大亮,光影胡乱在照在各处,而光下细小的尘埃还在“飞扬叫嚣”。
屋里原本正襟危坐在圈椅上的人,下意识的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是为了抵挡刺目的光芒。
温流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再次被关上,又恢复了先前的黯淡。
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再转过头时,坐着的人已经放下手,略带讥讽的轻笑一声,而后缓缓抬起头来。
温流萤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那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对于她来说,是她在京城时的噩梦,而陌生则是因为这张脸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虽然他的锦衣依旧光鲜得体,墨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但那好像只是为了保住最后的颜面,因为他眼下的乌青、苍白的面色、干裂的薄唇,以及已经混浊的双目,无不在显示他当前的处境。
“谢……谢弥山?”温流萤有些不敢确信,不是不敢确定眼前人的身份,而是不敢确定他为何会到了如此地步。
“不错,还能记得我。”谢弥山仰起面来,嘴角是一贯保持的弧度,带着浅淡的笑容,像是旧友寒暄一样,曼声问道:“回到江南的日子过得如何?想来应该是极好的吧。”
温流萤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直愣愣的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几分厌恶。
说实话,她着实是讨厌谢弥山到了极点,从前在京城的曲意逢迎,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谢弥山觉察出她的神色,并不意外、也不生气,他掀起眼皮,格外认真的看着她,用目光将她上上下下皆描摹了个遍,试图从她身上发现,能叫人为她背叛亲情、舍弃自由的缘由。
可是他看了许久,也并未探求出半分,他那个弟弟同他说过的,她的百般好,他并未完全领会,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从未在他跟前流露。
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不满,那种输给自己瞧不上之人的不甘,在他心中愈发肆意的滋长,而后又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有些压不住那股子怨气,强逼着自己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起来,言语之中满是得意:“我还以为我那个蠢弟弟,为你做了那么多,必然能十拿九稳的得到你呢,没想到我没得到的东西,他费尽心思也没能得到,想来还真是痛快呢。”
说到最后,他的面上已经没有笑容了,神情愈发癫狂,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只有戾气和不满,衬着满脸的虚弱枯槁,竟有几分骇人之色。
温流萤迎上他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只是沉声询问:“你们兄弟的输赢,是要以能不能得到我相论吗?”
她咬了咬唇,讥嘲的瞪着他:“若是这样,你们也忒上不得台面了,自己的颜面竟然是靠得到一个姑娘给的。”
她说起嘲讽的话毫不留情,况且是对着一个她厌恶已久的人。
谢弥山却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谁赢谁输,同能不能得到你没有关系,但是我看着谢枕石忙活了一通,却不曾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觉得畅快的很。”
他半眯着眼睛审视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用胳膊撑着头,“仔细说起来,若是曾经由我去江南迎你,兴许就没有谢枕石什么事儿了,你也早成了我的夫人了。”
在温流萤呆在谢家的日子里,他们日日相见,也曾有过说几句亲密话的时候,若说从不曾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况且她那张销尽铅华的面容,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他还记得她有一回做了噩梦,薄纱皆被冷汗润湿,在梦中满是惊惧的叫他三哥,呢喃着让他救她的时候,他的确是心动过的,但那样的心动太浅,不足以让他舍下其它的一切。
而到了后来,他想要用尽心思得到她时,却偏偏到处受到谢枕石的限制,以至于今日落得这样的下场,却不曾得到过眼前这个他曾心动过的小姑娘。
“可惜这世上没有医治后悔的药,也没有那么多如果,而到了今日,我最庆幸的就是当初你没来江南,我也不曾嫁给你。”温流萤心里明白,谢弥山比谢枕石的心机更甚,以她当初的天真无知,只要谢弥山肯用心思骗她,那她必然就是他的手中之物。
“是啊,这世上没有如果,走过的路,就再也不能回头再选另一条重新走了。”谢弥山黯然的低下头,似是回忆起往昔来,从而生出百般眷恋。
人都是这样,只有落得不好的结果才会悔恨,他也不例外,若是知晓今日沦为阶下囚的结果,当初就应该趁着谢枕石还没成为长出牙的狼,就应该尽快除掉他,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温流萤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只问:“你今日要我来见你,不会只想同我说这个吧?”
她还没打听,他为何落得今日的境地,但这样的下场,是她最乐意见到的,她并非永远良善之人,所以巴不得他身败名裂。
“自然不是。”谢弥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道:“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事。”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将要被押离江南之际,提出要见温流萤这个请求,或许是对谢枕石口中的她好奇,想最后再探求一遍,也可能是仍然觉得不甘,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一败涂地的输给谢枕石。
温流萤闻言怔了怔,再未回应他一句,没有半分犹豫的便往外走。
她自认与谢弥山之间无话可说,要真有要论的,也是要论一论她对他的仇恨,至于其它的,还是罢了吧。
屋门再次被打开,随后又被关上,外头的日光只得到片刻倾泻的机会,就在那会儿功夫里,温流萤听见谢弥山再次开口,嘶哑着声音告诉她:“你和谢枕石,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他的语气果断而干脆,像是早已经参透了将来种种,温流萤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只听着那声音消逝在那道紧闭的房门中。
请他来的那位大人早已经等在院子外头,见她出来之后立即迎上去问道:“人见到了,如何?”
“什么如何?”温流萤不解,反问道:“我想问问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那位大人更是讶然,打量着她的神色,在判断她这话是真是假,等确信她面上的惊讶的确千真万确,方道:“之前在牢里救过你父亲的谢家小公子,他大义灭亲,举劾了谢弥山结党营私,联合其它官员欲除掉嫌犯,皇上亲自传信来,说要我将人押送回京,亲自审理,这两日就要走了,谢弥山提出个要求说要见你一面。”
温流萤被他说得愈发糊涂,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谢枕石在牢中救她爹是什么意思,更没明白他说的举劾又是什么意思,又连连发问:“谢枕石曾在牢中救过我爹?谢弥山这样是谢枕石所为?”
那大人点点头,又将谢弥山指使邬合咏谋害温止言一事说了个清清楚楚,“那日谢小公子为了救你父亲还受了伤,又将你父亲背到我这儿来,让我仔细照看,我看他受了伤,还想让他留下让郎中瞧瞧,他不愿意,带着伤就离开了官府,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强撑那么久。”
温流萤只觉得脑袋发懵,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她脑中,像是无数纠缠的线,怎么都解不开、辨不明,怪不得适才谢弥山表现的对谢枕石恨之入骨,怪不得他说谢枕石为她做了许多。
她突然想起来许久之前的那个早上,钟子衣早早出了门,怀里还揣着药,她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的说自己不大舒坦,后来更是心虚的直接回了屋,想来那时压根不是他生病,而是谢枕石受了伤。
她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样嗡嗡的疼,因为那之后,谢枕石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再出现时,曾兴冲冲的过来同她说,要陪她一起去接她爹,她非但没同意,还说会让她爹帮谢家的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番过后,要同他彻底拉开关系。
她已经记不清听完她那话之后,谢枕石的表情了,只知道他之后还强装出笑脸,转过身来告诉她,他会将温家都收拾好,等着她重新住进去。
可是他后来没有再出现在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