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以前我倒从没见过。”谢枕石将琉璃灯撂到一旁,拍了拍手,曼声道:“这两地儿我都不乐意去,一个乱糟糟的,吵得人脑瓜子疼,另一个腌臜地脂粉味儿太浓,能腻的人几日吃不下饭去。”
“别的地方倒少,本来也不是多能拿到台面上的东西,不过我瞧着温家小姐唱的不错,您若是想听,往后让她给您……”周安摇着脑袋,话说得不大合时宜,未来得及说完就慌忙噤了口。
先不说以后到了京城,两人就成了叔嫂关系,到时候得避嫌、得退让,哪还有让温流萤唱评弹给他听的机会,而谢家那样的门户,最讲求脸面,哪容得下她去唱评弹。
谢枕石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手上动作一顿,从澄莹的月光下抬起头来。
平日里收敛起锋芒的双眸,这会儿索性不遮不掩了,透出渗着冷意的漠然,像是在窥伺猎物一样,紧紧的盯着他,流露出警告的意味,但声气依然是轻飘飘的:“你近日话有些多。”
周安被那一眼吓得双膝一软,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了下来,低下头求饶:“是,小的知错了。”
这事儿原是他的错,跟在谢枕石身边相处久了,一时得意之下说话没了顾及,还忘了自己的职责,险些要忘了面前的人不是三公子,也不是温家小姐的未婚夫君。
“起来吧,在别人府上呢,你这样成什么样子。”谢枕石看都未看他,只朝他抬了抬手。
周安瑟瑟缩缩的起来,又壮着胆子问:“公子,若来日温家小姐去了京城、进了谢府,发现自己要嫁的和来娶她的,压根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也不肯嫁,那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谢枕石缓缓摇头,“人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我不是在极力装成我兄长吗,装成他那样温润如玉、事事妥帖的谦谦公子,与他有什么分别?况且我兄长为淑人君子,她又有什么不满意?”
他把话说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犹疑。
周安还欲再问,就见适才去找温流萤的下人跑了回来,喘息了半晌,才哑着声说道:“谢公子,我家小姐她……她不见了,我们老爷正等在正厅,让您同去商议对策呢。”
谢枕石猛地从椅上起身,抬声质问:“什么叫不见了?”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还在自己的家中,怎么能弄丢了个大活人,刚才他还想着,温流萤不可能在自己家丢了,但这会儿还真丢了。
那下人也着急,一口气噎在喉中,他费劲儿咽了咽,才急声道:“小的去找小姐,但找遍了整个温府也没找到,还是小姐身边的侍女落屏,说适才她陪小姐走到游廊那儿时,有下人来叫小姐去见老爷,还特意将她支走,她当时压根没多想,后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小姐压根没去找老爷,连那个传话的下人也找不到了。”
“是不是她有事去了别处,可在附近找过了?”谢枕石又问。
下人点点头,“找过了,底下人还发现,西边偏宅的小门被人撬开了,广锁就正扔在地上呢,这才猜测小姐是出了事。”
他说话大喘气儿,问一遭应一遭,压根说不明白其它的,谢枕石听得头疼,索性不再多问,直接往正厅而去。
***
温流萤再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左右打量着四周,等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破旧的庙宇,正座上的菩萨断了一只胳膊,烧香的炉子倾翻,地上的枯草上撒满了香火。
她霎时清醒过来,警惕的坐直了身子。
“醒了?”头顶响起粗粝而有些熟悉的声音。
温流萤有些艰难抬头看过去,说出口的声音喑哑不堪:“是你,你不是我们府中的下人吗,适才还来替我爹传话,怎么又将我带来了这里?”
她的脑子混沌一片,但眼前人她记得极为清楚,是她爹院子里的护卫,而且就是他给自己传话,说她爹找她,但她跟着这人刚走了几步,便被人用东西捂住了嘴,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带小姐来这里,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人拉起她被捆住的手,十分周到的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捆的严实。
“你到底想干什么?”温流萤猛地从他手中挣脱,抬声呵斥:“如果你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同我说明,也省得绕弯子耽误功夫。”
她外强中干,说这话时是故作的强硬,实则需要紧紧咬着后槽牙,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颤抖。
“呵,两三年没见温家小姐,倒瞧着温家小姐不但长成娇艳美人了,连胆子也愈发大了。”庙宇后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一人缓缓走出来,脚下一瘸一拐的,脸颊处有一大道疤痕,眼下泛着乌青,双眼少了些正常人的光彩,但依旧挡不住周身的杀气腾腾,让人不敢直视。
听这人话的意思,应当是认识温流萤,但她思来想去,也不记得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只能梗着脖子询问:“你又是谁?”
“我认识你就成了,不需要你认识我。”刀疤脸扶着腿走到她跟前,半蹲下身子,一点点向她凑近。
温流萤随着他的靠近往后撤,但她的双腿也已经被绑住,这会儿根本动弹不得,再也没有退后的机会,只能生硬的偏过头去。
刀疤脸毫不避讳的直盯着她的脸看,“啧啧”两声之后,突然大笑起来,言语轻佻:“这富贵人家的小姐跟咱们就是不一样,这脸比那豆腐还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第15章 、江南十五
说着,他偏头对着另一人咧嘴笑,露出一口的黄牙,“麻杆儿,你说这温家小姐招不招人喜欢?”
麻杆儿瞥了他一眼,一把扯掉温流萤发髻上的簪子,递给刀疤脸,语气不耐:“行了,先办正事儿,人也带回来了,叫人去给温家老爷传信吧。”
温流萤头发被扯的生疼,她甚至瞧见卷须簪上还缠着她几根头发,但她不敢喊疼,甚至连吱声都没有发出。
“成。”刀疤脸接过去,拖着那条残腿起身,身形颤颤巍巍的,“我这就让人去传信,温止言这捧在手心的娇娇,怎么也得值上两千两银子吧。”
“两千两?出息。”麻杆儿轻嗤一声,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咬着后槽牙狮子大开口:“给他要五千两,他可就这一个女儿,五千两算少了。”
温流萤这会儿才听明白了两人的目的,她咽下口气,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冷静,好声好气的同他们打着商量:“你们要银子是吗?可以,我可以让我爹给你们拿更多,只要你们能放过我。”
那刀疤脸闻言笑了,眼睛都眯在一起,颧骨往上高耸着,整张脸显得狰狞丑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她过于天真,语气愈发阴狠:“老子不止要银子,还要你爹那个老货跪在我面前求我。”
“为……为什么?我爹哪里得罪了你们?”温流萤不死心,强迫自己壮着胆子同刀疤脸对视。
若只是要银子,那她还安心些,只当有人走投无路才走这条冒险路,但看这会儿,似乎已经牵扯上了私仇,怕是不会容易解决。
“为什么?这你可要问你爹了。”刀疤脸嘴把的严,不肯回应这个,转头便往外走,料想是去给温府传信了。
破庙里又只剩下温流萤和那个叫做麻杆儿的人,他不像刀疤脸一样出言龌龊,话也不多,就坐在一旁的枯草上,看管囚犯似的看着她。
温流萤观察了他许久,见他并没有别的动作,用被捆着的手撑着地面儿,艰难的往前挪了挪,放缓了声气儿同他套近乎。
“我在我爹院子里见过你许多次,也知道您在府上服侍了许久,是不是我爹哪里薄待了您,您可以告诉我,我让他同您把话说开,或许您就是想要银子,我会让我爹给您送过来,只要我们家给的起,要多少都成,只要您愿意放过我。”
她心里明白,到了这会儿,讨饶服软怕是都没用了,而且她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家里的人何时能来救她,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稳住他们,弄清楚她爹跟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渊源,才好对症下药,求的一线生机。
麻杆儿瞟了瞟她,没有说话。
温流萤勉强勾出笑意,接着道:“另外,我还会告诉我爹,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也不会有官府的人知晓,您可以直接拿着银子离开,江南这么大,您去哪快活都成,或者您去别的地儿,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