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泓作为谋士和那些文官一起被妥妥地保护在后方,冲出去的人大概有四万,在他们周围形成包围圈的有一万人。在行至战场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从队伍的前方慢慢的到了队伍的后面。
在战鼓声响起的同时,裴清泓就看到身穿银色兵甲的太上皇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去。随太上皇而上的便是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卫,他的位置能够很轻易的看清楚对方所处的位置。
那一抹银色如同一条在水中游动的鱼,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所到之处,几乎是所向披靡。裴清泓早先就听过太上皇的威名,当初太上皇上位饱受文人诟病,便是武将之间也有很多直白质疑他的。太上皇用了极其铁血的手腕把一切都压了下来,而且在那段时间内,对方曾经收到过多次的刺杀,不少的刺客都是被太上皇亲手所毙。
在先前从齐国归来,他就见识了对方的高强武艺,可从现在来看,那个时候的兰珉也是有所保留的,而不像现在这样,煞气冲天,像是地狱里来的嗜血修罗。
当年太上皇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带领着底下的军士斩杀了不少凶神恶煞的对手,当初他还觉得是歌功颂德的文人有所夸大,现在看来,那些人着实所言不虚。
“裴大人往后退些吧,别站得那般高了,要是让流矢伤着您了,我们可是和陛下交代不了的。”见裴清泓看得专注,有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宫人就过来提醒,裴清泓点了点头,往后头退了两步。
等着反贼鸣金收兵,太上皇带领的军士和畦洲节度使王伟宇一块进了锦冠城,城中无法容纳太多的将士,两万多人进了主城,剩下的两万多则开始在锦冠城外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王伟宇从脱力状态中恢复过来,第一件是便是向太上皇请罪:“畦洲节度使王伟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这回换上了金丝软甲,兵器也不离身,对王伟宇这幅做派也只是颔首示意:“王将军辛苦了,你起来罢。”
这有着古铜色面容的坚毅汉子却是一跪不肯起:“微臣有罪,微臣能够没有守住燕鲤城!”
他的声音里几分多了哽咽,铁汉柔情十分动人:“微臣还眼睁睁的看着镇军大将军李琦元死在了微臣面前,微臣没有保护好那些对大岚忠心耿耿的将士,让反贼残害了无数大岚的无辜百姓,这些都是微臣的罪过啊!”
裴清泓经过通报进来的时候,太上皇便对着地上跪着的男人开口:“孤说你无罪,便是无罪,你若是真的觉得自个有罪,在这哭哭啼啼的也无济于事。你在这里对孤下跪,还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够了便和孤一道把缙云十二城给夺回来!为死去的那些将士和大岚百姓报仇雪恨!”
“是微臣愚昧了,微臣谨遵陛下圣旨。”脸上还没擦干净血的中年男人恭敬的答道,紧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这王伟宇当年是跟着太叔澜一块打过仗的,属于他的亲信,这才有机会做了大岚要处的节度使。
裴清泓也十分有礼的和对方问了好,王伟宇平素是瞧不大起文人的,特别是那种看着就不是很强壮很能打的文人。他并没有太把这个年轻儒雅的青年放在眼里,只是用鼻音轻哼了一声,无比傲慢地迈开腿便往外头走出去。
在离开的时候,他想起来自个在突出重围之后远远撇到了这人一眼,当时穿着便服的裴清泓被白面太监劝了下去,他只以为这人估计是觉得打仗好玩便跟着上了战场的柔弱贵公子,心下更生轻蔑,连哼声都大了些。
裴清泓并不清楚这王伟宇为何见一面就对自己生出这般大的敌意,不过对方只是个陌生人,他也并不在乎王伟宇是怎么看的自己。他把手中一叠叠的图纸摊开在了桌上,这些白纸上都绘着标准的地形图,还分别在重要的地方做了详细的批注和他自个关于攻下那些地方的一些观点。
“这是微臣一路上默的东西,还有先前在家中绘的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去了。”他的态度倒真的是和先前一样了,只是在已经得知对方的身份下,再和先前一模一样便显得有几分讽刺。
对方不伸手来接这些图纸,裴清泓便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他行了礼便要退下去,却被对方唤住:“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谈。”
第85章 陛下糊涂
裴清泓本已走到门边掀开了门帘,闻言便松手把门帘给放了下来,还特意的将门关好,向前两步,不吭不卑地站在那:“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微臣?”
“就是先前你叫你我想的东西,我觉得自个想明白了。”
裴清泓面上有几分意动,这几日的急行军,他心中牵挂的也是家国,先前和对方又争了一回,他便用公事把这事情压下去,不再去揣摩太上皇的心思。他原以为对方不会想明白,也觉得依着对方的性子可能会耗上很久。却不曾想对方在这短短的几日中说想明白了,还是用这般宝贵的时间去想。
太上皇既然用的是我,便是以兰珉的身份和他谈话,裴清泓也就改变了姿态,语气没放得那么恭敬疏离:“你想明白了,我很高兴,那和离之事?”
“只有那个不行!”对方在他话音刚落就出声否决!裴清泓又接着问:“可你不是说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不代表我就要放手。今儿个我找你谈话,不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而是以兰珉的身份。我便问一问沐之,这天底下,有没有用了东西用个一年半载的,把这东西的每一处都用到了极致,结果觉得这东西不好了,又提前退了的道理?”
裴清泓垂眸看他:“自然是没这道理,可是子珏也应该知晓,人不是物品,也不曾把子珏当物品。”
青年便往前两步:“这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告诉沐之,这用了的货没有退掉的道理,人也一样,更何况我是人,不是物品,物品不会因为主人抛弃它们闹什么情绪,但人会,我会!”
他停了停,又接着开口:“先前说沐之想要与我和离,可你也该知道,便是那些官宦要休妻也是得有合适的理由。和离之事,若是另一方不同意那也是做不的数的。沐之写了和离书,只要我永远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婚姻便永远有效,兰家的兰珉公子便一辈子都是你的正妻,沐之难不成要为了我犯下的错睡一辈子的书房,天这般冷,还是两个人睡在一块才会暖和。”
裴清泓哑然,他还真不知道对方的口才也会这般好,但有些事情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被外物所动摇,他攥紧了衣袖,面上浮现些挣扎之色,又咬了咬牙决绝道:“先前提和离,便是为了全两个人的面子。若是子珏同意了,我自然不会让外力影响到你的声誉。若是不肯松口,微臣可以休妻。”
太叔澜的声调便冷了几分:“凭着孤的身份,即使是兰珉被休,孤也有那个本事让整个裴府都身败名裂。若是裴爱卿真休妻,裴家孤怕也是保不住。”
裴清泓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又缓和下语气:“但是我并不想如此,我不愿与沐之和离。只要裴家安安分分,沐之在一天,孤向你保证不会动裴家。裴延也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继续看着裴家的富贵荣华。”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清泓听得出来,对方这是话里有话。
“沐之对缙云十二城的地形了解,就不知道沐之对这缙云十二城被这么快攻下的原因了不了解?”
裴清泓回忆了一番自己研读过的大岚国史,然后道:“唐家世代忠烈,反贼唐明威原本是这这守城的官员的一位老大哥,对有些人更是有不小的恩情。”
“沐之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人就凭着那么点交情,去做叛国的大事,沐之真当他们是老糊涂了不成?”
裴清泓不语,他起初也不理解,但他对朝堂的了解远不如太叔澜的多,对这些官员的品行也并不清楚,有过命交情的将领倒确实是有可能为了恩情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而且缙云十二城中,也不是每个守城的官员都是不加抵抗就直接让叛军入城的。
太叔澜一句话就这么砸下来:“这次的叛逆自然是有前朝余孽在后头推动。而在离开大岚京都到这缙云十二城来,有人给孤送了一封信、这信里头说,裴家的三子裴清麟乃是前朝遗孤。”
“这不可能!父亲他……”裴清泓辩解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先前裴延的失态,还有对方含含糊糊的说的那些话。
他这一迟疑,太叔澜便趁热打铁:“沐之曾对孤说过莫要说谎,孤也能分的清楚,这裴相做的错事与沐之无关。只是叛国何等大事,若是沐之绝了和离的念头,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孤会忘了那封信,也会把事情压下来。毕竟兰家也在裴家的九族之列。”
裴清泓在原地站了许久,站到双腿也发麻,他原本是低垂着头看着地面,现在又抬起头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这张教他觉得熟悉又万分陌生的面孔,他的喉珠滚动,张着嘴半晌,喉咙发出短促的嗬嗬的声音,他终究是极其艰涩的开了口:“陛下说的极是,微臣会好好想想,想清楚再给予陛下答复。”
裴清泓心绪复杂的出了门,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的沉重。亲自捧着茶来的常秀刚好与他撞上,对方非常恭敬的行礼与他问好:“裴大人好。”
裴清泓心事重重,极其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便甩袖离开,今儿个他受到的冲击太大,走路都像是在云上飘。但这飘忽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站得太高,一不留神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能够为这战争出的力也基本是在后勤上,比如说在救助受伤的兵士时提一些改进的意见,免得兵士伤风感染,他还能够做的就是绘制那些地形图,但图纸已经由他交由了太叔澜,剩下的他就只有根据战机出谋划策,然后他要做的就是,守在城中接应。
到战场上去厮杀,一座座的把那些城池夺回来,诛杀反贼唐明威,那都是太上皇和那些高级将领的事情,便是为那些兵士的性命着想,这里的人也不会需要他亲自带兵到前线上去战斗。这些日子足够让他好好想着的。
常秀因为是伺候太叔澜惯了,太上皇出征也不能像其他将军那般随意。这保不准哪里就出个什么埋伏的反贼,所以一路来太上皇贴身事务都是由他亲手打理,便是烧个水也是用的从宫中带出来的茶具,他在那里守着,还让人验过毒才把这水给待过来给太叔澜。
当着对方的面,他又再一次用银针验过一边毒,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等着茶水冷了些,才小心翼翼地捧过来递给太叔澜:“这儿条件艰苦,只能委屈陛下了。”
太叔澜接过那茶水一口饮下,先前为三军将士助威,他说了不少的话,和裴清泓讲话的时候,嗓子已经十分难受了。常秀又用了大些的杯子给太叔澜倒水,等对方饮完第三杯水,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声:“奴才先前在门口遇见裴大人了,看他的脸色,是极其不好,奴才斗胆问一句,裴公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