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震一直握着巧茗的手腕,等她一口气问完了,他却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拇指轻轻摩挲巧茗的皮肤,良久才道:“你可知道瑞王韩霁?”
巧茗点头。
韩震又问:“那你可知道,他并非先皇的遗腹子,而是与韩震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巧茗没有注意他称呼上的怪异之处,只是问道:“怎么会?这种事可以作假吗?”
韩震微微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明明生了两个孩子,但是如今昭告天下锵儿乃是独子,又有谁以为其中有假?”
用什么举例不好,偏用她心中最介意的事来,巧茗生气了,抿着嘴偏过头去,拿个脊背对着他。
韩震也不忙着板正她,自顾自讲起了故事。
“先皇十八岁大婚,但在十五岁上已经有宫人生下了皇子,那名宫人姓乔,是御前服侍的,比先皇大两岁,两个人自幼也算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当时太医诊出乔氏怀有双胎,这事儿只太皇太后知晓,不管是皇帝还是乔氏都被瞒着。后来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果然如太医所言是双生儿,这触犯了皇家的禁忌,乔氏当时就被秘密处死了,对外只说是难产,只有太皇太后亲信的嬷嬷知道,就是先皇,因为不能进产房,一切也都被蒙在鼓里。
至于两个皇子,大的赐名韩震,作为皇长子自是荣宠万千,另一个,按说应当同他的母亲一样,但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孙儿,太皇太后不忍心,何况孩子生下来不一定养得大,先皇大婚还远,将来的子嗣多寡也难说,她便秘密把小皇子养在了翊坤宫。
这一养就是八年。
八年里,世易时移,先皇大婚不足一年便染急病没了,皇后和其他嫔妃都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四岁的韩震登基为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亲自教养辅佐孙儿,私下里,她也没少对小皇子费心,若说比照一切教导比照韩震那自是不可能的,但该学的也并没有少,韩震还能有太傅,小皇子却因为养在密室里不能见人,一切功课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教的。
不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里也藏不住秘密,有一天,八岁的韩震不经意触动了机关,发现了密室,见到了那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小皇子不知道韩震是皇帝,只是见他与自己长得像便觉得亲切,他从来没有玩伴,自是非常兴奋。韩震虽然不缺同龄的伴读,但他们都因为他的身份,平日里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总归不尽兴,可是在密室里的这个孩子就不同,他敢跟他吵架,甚至还会打架,韩震觉得很新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见面的事情隐瞒着旁人,时间长了,他们愈发熟悉,韩震发现小皇子虽然读和自己一样的书,却没有拳脚师父,便把自己学的功夫都交给他。
可是这件事到底瞒不了多久,小皇帝身边照顾的乳母嬷嬷、太监宫女足有几十人,每次都撇开他们,还得瞒过翊坤宫宫里的人,实在不容易,最后终于被太皇太后发现韩震的秘密。
祖孙两个讨论起来,太皇太后便把对小皇子的处置当做韩震身为帝王的第一个考验。她完全没有隐瞒小皇子的身份,全部据实以告,还分析了他的存在对于韩震的威胁,然后要韩震自己作出决断。
即便自幼灌输帝王之道,一路顺遂,无风无浪的八岁男孩也难以像成年人那般杀伐果断,韩震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摆脱那不见天日的生活,他甚至给他起名为韩霁,取其雨过天晴之意。
太皇太后也不知该喜还是忧,但既然说定一切依照韩震的意思,那么便没有反驳,韩霁被封为瑞王,远远送到云州就藩,对外的说法则是在先皇殡天不久后出生的遗腹子,所以并未高调昭告天下。
皇宫里,朝廷上,没有几人见过瑞王,也没有几个人有兴趣见他。
在众人眼中,如果他早出生几个月,或许还有可能与韩震争一争皇位,但晚了就是晚了,韩震登基为帝,坐拥江山,韩霁却是从出生起就成了隐形人,空有皇弟王爷之名号,并没有实在的权势,根本不值一提。
韩霁在云州的日子平淡又安稳,他在密室生活多年,早已养成孤僻的性情,即便重新生活在人群中,依然不改,幼小时还好,渐渐长大后,因为表面看起来冷漠,王府中的人与他也并不亲厚。
韩霁开府后,先生讲学时教他的东西与太皇太后那时相比并不精细,只是着重着让他把忠君二字记在心间,学武的师傅倒是没有禁忌,他自己在爱好上自然也渐渐有了偏颇。
云州地处边境,有许多异国的武士在此地出入,韩霁不经意间也结交了一些,他随性而为,却不知道这在有心人眼中,已经成了心怀不轨的罪证。
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天启十六年,韩霁满二十岁时,韩震亲笔写信邀他入京,“愿为皇弟挑选京中贵女为妻”,信中提到这样一个理由。
年少时的经历让韩霁在人情世故上稍有欠缺,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婚姻大事是要由皇帝和太皇太后做主的,他毫无疑心,按照信中要求的时间回到京城。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韩震自是热情地款待,韩霁酒力不济,喝醉昏睡,醒来后竟然身处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门窗封死,不能出入,门外也无人声——他再次被关了起来。
起初一段时日,韩霁自是格外愤懑,然而他并不能做什么事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最后只能慢慢认命。
除了每隔一日来送饭食与蜡烛的太监之外,韩霁很久都没再见过第二个人。
有多久?
久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被关了多长时间。
可是有一天,事情却生出了一点变化。
在那隔日送饭食来的人之外,又多了一个人来送饭,他从声音上听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来的间隔比较长,他试着计算,太监来五次,她才来一次,两人从未碰面,那个女孩子送来的吃食自然比太监的要精致好味。
起初,韩霁以为她是太皇太后派来的,可她每次来时,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一个主题,总是试图问出他的身份,韩霁就不愿做出回应。
慢慢地那个女孩子也就不说不问了,每次只安静地将食物送来便离开。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女孩子却突然变得不同了。
先是她送来的食物味道变了,说不上是变好或者是变坏,只是变成了另一种不同的风味,同样的菜,不同的人做,就算是师徒也不可能味道全然一样,韩霁好歹是皇家长大的,舌头刁得很,这点小区别他绝对能尝得出。
还有,她说话的内容也变了,总是漫无边际的闲聊,内容也十分的古怪,不单不再拐弯抹角打探他的身份,反而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倾倒出来,包括许多在那时的韩霁听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对韩霁一点也不防备,从来不担心他会把她说的那些告诉别人。”
韩震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神情变得格外温柔。
“她说她是太师梁兴的女儿,本名叫做梁巧茗,被皇帝抄家后没入了教坊司,却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几年前,还成了尚食局的宫女林巧茗。
韩霁初时觉得她说的都是天方夜谭,他并不相信。
但被囚禁的日子实在太寂寞了,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的(韩霁脑补的),声音甜美的姑娘经常来陪他说话解闷,还送上好吃的,她还十分贴心,会观察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下次来时再根据他的口味调整……”
巧茗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他说的人当然是她,可是当她进入林巧茗身体后,到罗刹殿去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韩霁去哪了?
还有,为什么韩震说的故事和她真正经历过的不一样呢?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后来的走向?
巧茗猜不出其中关窍,却能从韩震的叙述中听得出来,幽禁中的韩霁早已将把他当做树洞倾吐秘密的她看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她心中有个猜测,却因为太过大胆而不敢去相信。
“……韩霁不知道,他重见天日的日子,就是自己的死期。可是他死了之后,又活了过来。他还是坐在那幽暗的宫殿里,但是给他送饭的人又变成那个会套话的女孩子,他以为关于梁巧茗的事情只是自己发过的一场梦,可是她做的那些饭菜的味道却还留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