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扬像是一只被动挨打的猫,闭着眼睛向后躲闪,唇角却弯成了愉悦的弧度,“我再不说了还不成么?”
沈云荞这才罢手,“算你识相。”
“好了,还是说正经事。”章洛扬忐忑地道,“我这几年卖绣活,只攒下三百多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再有就是一些金银首饰,我能带出去么?”
“你还没问你爹的意思呢。”沈云荞提醒道。
“只是让自己死心而已。我爹才不会给我出头。”章洛扬沮丧地垂下了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嫌弃我蠢笨。”
看到这情形,沈云荞于心不忍,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只当有备无患,先仔细商量一番。”
章洛扬汗颜,“商量就不用了,我听你安排就是。”她走出府门的机会都很少,外面的天地,让她一提起就心生畏惧。要不是到了这关头,想都不敢想飘零在外的情形。
沈云荞认真思忖了一阵子,道:“你有三百两,我没少跟我爹抠银子,也存下了一些,现在手里大概有五六百两,金银首饰都绞了,也是一笔钱财。这些加起来不是小数目,少说也能支撑一年半载——老百姓又不会锦衣玉食,一两银子都能花上许久——银钱不需担心。只是你这张脸有点儿麻烦,走到何处都会招人惦记。不过也没事,奶娘的好手艺我学会了,到时帮你好好儿装扮一番。……”
章洛扬侧耳聆听,频频点头。
沈云荞逗留至雨停,方道辞回府。
斜阳晚照时,章洛扬掐算着时间到了二门,等父亲下衙回府。
顺昌伯在户部行走,任从五品员外郎。回往内宅时,遥遥见到长女局促地站在那里,先是意外,随即明白过来。
他蹙眉走过去,“怎么连丫鬟都不带一个?”
“没、没带。”章洛扬很紧张,答完话才想起礼数,慌忙曲膝行礼。她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改变,能让她如常谈笑的人,只得沈云荞一个。
顺昌伯的眉毛要拧到一起了,“在等我?何事?”
章洛扬垂眸看着脚尖,重复着沈云荞教自己的话,“今日沈大小姐来了,说、说了一些关于我的话,我……就、就想来问问您。”
顺昌伯暗自叹息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磕磕巴巴的,“是不是关于你的婚事?”
章洛扬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是。”
“这件事,”顺昌伯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你不必担心。”
章洛扬心中一喜,抬眼看向父亲。
是那样一双璀璨又泛着清冷光华的眼眸。顺昌伯错转视线,散漫地望向别处,“我这几日都在与武安侯府周旋,他们会出面辟谣,不会坏了你的名声。武安侯夫妇当面与我保证过了,日后定当善待于你,不会再纵着武安侯世子胡作非为。再不济,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回娘家来。”
章洛扬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目光也一点点黯了下去。
“你是长女,理当为父母分忧。”顺昌伯语重心长地道,“武安侯多年来得权臣照拂,在朝堂如日中天,哪家与之联姻,整个家族都会受益,不为此,他膝下子嗣焉能如此猖狂?”说到这里,他看向女儿,发现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无助凄惶,心里烦躁起来,摆了摆手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听你母亲安排便是,我们总不会让你吃苦的。明白没有?”
章洛扬垂了眼睑,双手交叠到一处,“我听人说起过,说您……说您会妥善安置我,可、可现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指责我食言么?”顺昌伯视线锋利地凝住她,“人算不如天算。我为你打算得再好,你自己不争气,又能怨谁?我打算让你自幼习武,强身健体、巾帼不让须眉,可你学到十岁就抵死不肯了。我打算让你成为才女,可你却不知上进,凡事都不肯倾力而为。你倒是与我说说,是我食言,还是你辜负我在先?”
“……”章洛扬对上父亲的视线,看到了他眼中的嫌弃、失望,心头被刺到,疼。最怕父亲这样,但他这些年一直这样,让她羞愧、自卑。
“你的——瑕疵,你母亲正在给你想法子,到时听她吩咐即可……”
“爹爹!”顺昌伯的话被一道活泼清脆的女孩语声打断,“您怎么站在这儿说话?快回房吧,今日娘亲亲自下厨做的饭菜,您不想去尝尝?”
顺昌伯与章洛扬循声望过去。
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道绯色身影款步而来。
是章兰婷,章洛扬的二妹。
“这就回去了。”顺昌伯的语声自然而然地变得很柔和,“你是贪玩要去外院,还是刻意来迎我的?”
“自然是刻意来迎爹爹的。”章兰婷巧笑嫣然,“女儿想您了。”瞥一眼章洛扬,停下脚步,不愿靠近那人半步似的。
顺昌伯转头看着章洛扬,“一道回正房?给你母亲请个安。”
章洛扬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舒服,要回房。”
“……”
“您的话,我记下了。”章洛扬语声艰涩,“我……听您安排。”
“随你就是。”顺昌伯拂袖而去。
章洛扬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快步走到章兰婷身边,父女两个说说笑笑走远。
章兰婷是府里二小姐,大夫人的亲生骨肉,是她招惹了武安侯世子。
可是父亲不计较,仿佛闯祸的根本就是她章洛扬。
章兰婷只比章洛扬小三个月。
母亲、如今的大夫人,是父亲当年两笔情债。
父亲出门求学游历,遇到母亲,惊为天人,海誓山盟后,将人带回燕京。岂料,祖父祖母已为他定下亲事。
年轻时的父亲,风流倜傥,却心意坚决,抵死要娶母亲为妻。
家中拗不过,只得与定亲的那家说了实情,那位闺秀却宁可做妾也要进入章府。事情到了那地步,父亲只得同意。
当年那闺秀,便是如今的大夫人。
父母和离之后,这个本就是贵妾又生儿育女的女子,抬了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