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医生微微用力,捏着我的手:“我和南风保证,不会去把他的母亲和爷爷告上法庭,是因为我本来没那个打算,也没那个胜算。我和你现在的家庭,处境,是没有办法与南家抗衡的,就像你说的,可以把这段录音放上网络,说不定会轰动一时,但可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因为有权威机构跑出来证明,这份录音是伪造的;又或许我们能说服那位张教师来做证,但他们想必能更快地拿出一份精神疾病证说他都是污蔑编纂,来自我们的诱导性证词……他们总会找到办法的,不是吗?接下来又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忽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是什么呢,双肩如担千斤顶,我恐怕能明白压在我身上的是什么了。
是妥协。
是让我连抱怨和抗争的力气都荡然无存的妥协,也许我这会还能感觉到它们,但再过个几年,再经历几次这种事,我就会变成一个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的平常人,一个为了不辜负正常生活状态因此非常可怜悲哀的平常人。
“所以就这么妥协了?”我最后一次发问。
“不是妥协,时间会检验很多东西。”
“但可能不会是真相。”
“自己能做到心如明镜,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江医生右手放进裤兜,摸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递给我:“这两天我也尝试写过一些东西,想放到微博上,替你澄清一些事。想想还是算了,不管我们给出怎样的说法,那些人总会找到攻击点,所以,就给你看看,希望你高兴点。”
我展开纸张的途中,江医生温柔地掐了掐我下巴:“我的小姑娘啊,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你要知道。”
☆、48
最后一张处方单
“致部分网友:
你们好。
出于礼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江苏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江承淮,于1982年出生于南京本地,2004年本科毕业,2007年硕士毕业,2010年读完博士,2010年下旬正式入职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之后两年时间,除却临床工作,还曾去香港,北京,上海多地进修,积累经验,并于2013年年初晋升副主任医师职称。
从业期间,我们神经内科医疗团队,每年收容各类神经系统疑难危重病人一千人次,门诊诊治七万多人次,急诊抢救近一万人次,且治愈率颇高。
自此,我的从医生涯,不说废寝忘食,兢兢业业,但也恪尽职守,问心无愧。
2010年初,我和南女士,因父母之言建立夫妻关系,组成家庭。
因婚约过于仓促,双方观念差异等因素,我们的婚后生活并不和睦。
2012年中旬,南女士决定与我离婚。
在这之前,我们已有一年多的分居生活。
离婚过程简单平和,协议条理清晰,双方皆是自愿。
此后我恢复单身。
2014年,也就是今年年初,我才结实我现在的女友,开始我人生中的第二段感情经历。
几天前,在我们科室的严重医暴事件中,我的前妻南女士曾因我身负重伤。
我真诚感激她的见义勇为,也为她的人身伤害表示歉意,并且愿意承担所有医疗费用,支持相关部门对违法犯罪分子的调查判决工作。
但我不需要来自你们的道德捆绑。
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你们的议论,于我本人而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虽然我不大清楚你们部分人口中的“年轻小三上位”“女大学生导致离婚”“倒贴绿茶婊”的说法源自何处,但我必须要站出来为我的女友说几句。
她很年轻,正如你们所说,她刚走出校园。
在我看来,“年轻”“女大学生”这样的字眼,代表一种很美好的年龄优势和特质。因为年轻,所以会青春洋溢,敢于爱恨。可在你们部分人看来,“年轻”竟成为可以用来攻击的不耻弱项。
我曾点进几个具有辱骂抨击性质的博主微博看过,很多人也是女孩,和我女友差不多年纪,微博中展现的内容可爱真挚,但发表在他人评论里面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也同样来自她们。
这也是“年轻”赋予你们的权利吗?
因为“年轻”,所以代表可以丧失思考,可以给他人随意带来不必要的精神伤害,可以没有理智毫无章法地攻击一件自己并不清楚真相的事?
且不说年轻人,现下有许多长者,三四十岁的,甚至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业界名人、媒体,也依旧可以在网络上恣意发布不实言论。
我这个人,不大喜欢上网,但从旁人那里,也多少能感知到,目前网络的大环境,总是浮躁不安,充满戾气。
跟风议人好坏的确简单,但静下心来做冷静的判断却很难。
无论是发生在我身上这件事,还是以后更多的社会热点,名人效应,时事冲突。
我都希望个别网友,尽量先思考几分钟,不要急于把你们的手放上键盘和鼠标,迫不及待随波逐流。
你可以享受你的话语权,但绝不是滥用你的话语权。
你对自己负责,起码先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你要成人,必先谨言慎行。
江承淮
2014年7月1日晚”
这是一份完全手写的书信样式的东西,漆黑的硬笔书法,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的楷书,勾折苍劲,一点都不像笔者平常写处方单那样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叫人辨识不清。
白纸的边角就这样被我攥在手心,我把这几十行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最后眼前混成一片,模糊不清。
一滴泪珠掉在纸张上,晕开小片的墨迹,我这才慌手慌脚反应过来,想就着袖子去擦拭。
江医生搭住我腮帮子,抬高我脸颊,抽了张纸巾,小心地擦干我眼泪。
“哭什么?”他问。
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抽抽鼻子,嘟囔道:“能哭什么,被感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