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肚子空空……有点走不动路了……”——第三条紧跟其后,像只饿坏了的老狗,在地上慢吞吞打着滚要骨头。
连番短信轰炸的效果还是很卓著的,这中间的间隔绝不超过一分钟,因为60s的手机屏幕光都还没灭掉,江医生就回了:
“还在楼下?”空格星人的短信头一回戴上了问号编织出来的花冠,他估计已经回办公室了,那边窗口朝阴,跟我处所的方位正是是好朋友背对背,互不相见。
“是啊,还没走,还在原地。”在原地眼巴巴地站成望夫石,虽然在有关“夫”这个字的进展上么,连第一笔画的横都还没写下。
手机没有再震,江医生也不理我了,但这根本无法降低我的喜悦度,撑着的横杆是放大版拐杖糖,花圃里的雪松生得有板有眼,早上的小鸟吵吵闹闹,我就跟提前过圣诞节一样喜不自胜。
我总觉得江医生不会就此把我扔下。
所以,我就直直盯着大楼一层的玻璃门,许多缤纷的患者,青色的护工,白衣天使,粉南丁格尔从那里穿梭来去,竖着横着的都有,我依然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我是一个街边的小乞丐,奢望着某位江姓青年来施舍一碗饭。
大概过去六七分钟吧,那里头又走出一个白大褂,原谅我看见白大褂都会莫名激动,因为在热切憧憬着某个人从那走出来,走向我,不过我很快又耷拉了,走出来的是个年轻妹子,跟我的理想千差万别。
她停在台阶上,很有目的性地朝停车场这边看过来,像在不耐烦地寻找什么,直到她的视线接触到我,她才关上急躁的探测仪,迎着我一路小跑过来。
还真是找我的,我赶紧站直身子,像是校长要来巡查早操情况。
“你是吴含啊?”她停在我跟前,微微喘着息问。
我连连点头:“对对,是我。”
“江老师让我来给你送钱,”她讲话真够直接的,直接得我都脸热了:“他让你随便去外面买点吃的,吃完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太他妈害羞啦,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一夜约炮过后还纠缠不清,被男方用支票和崭新裙子打脸的小碧池。
不过,好像感觉还不赖……我清咳了两声,应道:“噢……”接着,颇有些尴尬地举头望朝阳,低头……节操全碎光。
年轻的医生妹子没太在意我的异常,看我的眼神特别坦诚,她也特着急地,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钱在这了,你拿着,我还得回去上班。”
我垂眼去看了看她的手,是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
我的心开始抖筛出细屑的窃喜和昂扬,它们很快叠成谷堆,填实了我,我表面上还造作地推托着:“太多了,不用这么多的,吃顿早饭五块钱就够了。”
“哎,别废话了,反正我就送到这了,”她像长者强硬地塞压岁钱给小屁孩那样,愣是把毛爷爷推进我手心:“我上楼去啦,你快点吃早饭,别忘了汇报给江老师,我怕他怀疑我私吞财产工作不到位。”
说完她就返身小跑回大楼了。
我在指头缝里翻了两下那张折叠整齐的粉毛爷爷,它是从江医生的衣服兜来到我手上的吗?内兜还是外兜?还是从他的钱夹?不管起始何处,它的终点都是我掌心了,我把它展开,又叠回原来的样子,攥着放进自己衣服口袋。感觉真好啊,好像又过了一次年。
☆、第十七张处方单
离开省人医的路上,我给江医生信誓旦旦地回了条“我拿到你的一百块了,明天一定会来还你的。”——白娘子蓬船借伞,就是为了让许仙上门来还,那江医生借钱应该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吧。以防他看完这条平述的无趣信息后就收起手机,我又忙不迭添了个足以引起下文的疑问句,“要算利息吗?”
江医生肯定没这么小气,但我也只是为了能和他继续交谈而已。
短信发送出去后,我跨出医院大门,攥着手机在街道边走边数数,大概过去三十来步,江医生还是没给我答复,可能忙工作去了吧,巡查病房的时候也该到了,真是羡慕那些住院的人,每天睁开眼都能被江医生惊为天人一下,醒来也像在梦里。
我没直接回家,更没去买早点,这张一百块我一辈子都不想化开了。我去了康乔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步行,脚板底都踩踮得疼,我才摁到她家的门铃。
康乔爸妈都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在家睡觉睡到自然醒,大概在猫眼里看见是我,也不管不顾形象地就开门了,
“才九点诶,你至于嘛,一大早杵我家门口当丧门星!”她蹲着身打开玄关的鞋柜,给我找拖鞋,满头长发乱得像杀马特原始人。
我:“你别拿拖鞋了,先站起来。”
她慢吞吞地,疑惑地直起身子,看我的眼神,像是很不明白传闻中的丧门星为什么长成一副没气势的小鬼样。
我立刻冲上去两步,吃劲地拥抱了她!我故作平静地憋上一个钟头了!太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承担我的喜悦和得意!把我怦动的心移植给她三分之一,不然肯定要被这持续了几个时辰的超频心律杀死!我反反复复发泄着一样的句子:“我亲了江医生!我亲了他!你一定不敢相信吧!我居然亲了他!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我就是亲了他啊!我太开心了!开心得要死了!要疯了!”
“我也要被你吵死了,吵疯了,”康乔推开我,还用小指嫌弃地挖了下耳朵,仿佛要把我那些傻乐呵像耳屎一样弹出去,她淡然得若老僧入定:“你是说……你和江医生接吻了?”
我急促地呵着气:“是啊,不过是我强行接吻他的。”为了突出接吻二字,我一个中文系生甘愿说出病句。
“受不了,大清早的就要看逗比即兴表演狼来了,”康乔用手指梳理着干燥的发梢,背身回屋内:“下次你再说放弃我就啐你一脸口水……”她的声线变得空旷,是从封闭的小间盥洗室传出来的:“江医生什么反应啊?”
“不知道,我亲了一下就溜了。喔,对了,我亲完还给他发了短信。”我蹭掉靴子,趿上拖鞋,边走向洗手间,边掏出手机把那条丧心病狂的告白朗诵出来给康乔听:“我又跟他表白了,第几回了?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他就值得这么多次,喜欢他让我骄傲。”
“呵呵呵……”她在一嘴牙膏白沫里笑得格外讽刺,她呼噜噜漱完口,高声问:“你亲完就不能别跑吗?你就不能把舌头牙齿唾沫啊什么的都往他嘴里招呼吗?还纯纯地碰一下就溜,估计江医生想硬都来不及酝酿感情。”
“我怕时间一长他就有机会推开我了,”我倚在卫生间门板,低着眼细细回味框子里的短信:“然后,我就在楼下等他回复啊,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托人送了一百块钱下楼给我,让我吃早饭,赶快回家睡觉。我好开心啊,”我开心得完全词穷,只会用“开心”这个形容了:“我以为我发完神经之后,他永远都不会理我了。但是没有,他还回了我信息,还关心我饿不饿困不困,他是挂心我的。”
“他本来就是老好人啊,”康乔对着镜子狂揉洗面奶,像是要搓掉一层皮:“难道不是么,我估计他用一百块打发你走之后,就没再回你信息了吧……是不是?”
还真是,康乔的预言真神准,江医生的确没再回我短信了。
“被我说中了?”康乔以一种裹自己耳光的方式拍打着化妆水,猖獗地笑着:“哈哈,我真棒。”
而就在此刻,我把在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我匆忙解锁,看来件人名字:“康乔!他回我信息了!”这下轮到我猖獗了。
康乔回过头看我:“什么?”
我把拇指压在屏幕上,像早年香港电影里那些很贱的老千一点点展示扑克牌面那样,一个笔画一个字地平移着,放出这条短信:
不,用,还,了
不用还了
“他说不用还了,”我丧气地复述着,像被雨淋湿的一只土堆,差点泥泞回地上:“不用还他钱了,真大方啊,一张毛爷爷白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