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第20节(2 / 2)

这下尚柔明白过来,白高兴一场过后又犯嘀咕,“这事悬得很,要是让官家知道了可怎么办……祖母也赞同他们这样做?”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件事确实透着荒唐,尚柔是一板一眼的人,从来不懂得投机取巧,因此得知了内情,自然感到十分忐忑。

太夫人倒是如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不单是他们的意思,我和你爹爹、和你叔父,都是这样的主意,不过赌一赌官家有没有成人之美罢了。”

尚柔犹疑,“这么个赌法儿……竟是有些吓人呐。”

无论如何事情办都办了,就不要再纠结了,元氏带着媳妇白氏又忙活起来,说:“既回来了,今日晚些再回去。你先和祖母说说话,我们去预备饭食。”

男人们呢,各人也有各人的事忙,一时都散了,等午间再过岁华园来用饭。

女眷们在堂内坐定,大家都很关心尚柔在婆家的境况,太夫人问:“陈郎子近来怎么样?”

尚柔道:“还是老样子,不过往家买了两个侍妾,比之以前好些了,至少家里还能找见他的踪迹。”

太夫人点了点头,“着家了就好,总浪在外头也不是办法。”

尚柔道是,“不过虽是着家了,家里也闹得不成了样子,前两日三个小妇一言不合打起来,他夹在里头劝架,生受了一顿乱拳,到今日还乌眉灶眼的呢,我看着倒觉得很解气。”

所以正经聘回家的正室夫人通常自矜身份,不管喜也好,恼也好,情绪都不能外露,更别提对着汉子一顿老拳了。如今园子里妾室多,很热闹,打啊闹的,把她不能撒的气全撒出来,看见有人揍陈盎,尚柔就觉得心里痛快。

大家听了都发笑,简直能够联想出三女一男打作一团的情景。

太夫人问:“你婆母怎么说?可站出来主持公道?”

尚柔脸上露出一点嘲讽的神气来,“祖母,我如今算是知道了,我这位婆母和正经人缠斗永远不落下乘,和不讲理的打交道,就掰不开镊子了。官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妾室一个都舍不得发卖,闹得他母亲也没办法,不过狠狠责骂上两句,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我新近买回来的一个叫舍娘的角妓,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面和念儿她们打擂台,一面又去拉拢公公房里妾室,在上房也站住了脚跟。”

太夫人听了,略斟酌了下道:“天下总有一物降一物,且看陈郎子怎么样,心思还在不在外头。若是房里填了人,还要往外跑,就照着肃柔给你出的主意,接着往家买人。你婆母要是有话说,你就扮委屈,扮窝囊,答应妾室的月例银子一应由你来出。那个舍娘要真是聪明人,自然和你站在一起,光明正大为你叫屈,你不能办的事她会替你办,你不能撵的人,她会替你撵,比你持家更厉害。就像养蛊虫,要耐着性子养到最后,若那只蛊王听你的,一妻一妾也不是不能容忍;但若是她不听你的,你手里捏着她的身籍文书,处置起来也不难。”

大家都怔怔听着太夫人教尚柔的那些话,这也是头一回,见祖母这样细细地传授后宅争斗的经验。

朝堂上风起云涌,那是大是大非,男人们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常有一笑相泯的和解。而内宅呢,杀人不见血,反倒比朝堂上更为阴险可怖。早前太夫人放手让元氏操心尚柔,自己毕竟是做祖母的,越过她母亲教孙女斗小妾,实在有失体统,这才让尚柔落到这样田地。如今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再忌讳那些个,这个长孙女就要被陈家祸害完了,还指望尚柔能剩下骨头渣子吗?

太夫人说完这些话,最后呼出一口浊气来,目光幽幽望了望在坐的孙女们,抚着膝头褶皱道:“不是我这做祖母的为老不尊,使坏心眼,教孙女在后宅内斗,实在是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得很,咱们得守好自己的地位,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从来没有省力的,郎子若是心疼你,不会让你处在那样的漩涡里。但郎子要是只顾自己找乐子,不管你的死活,你就得把自己磨成一柄剑,淬炼得水火不侵,才能保得自己和孩子周全。”

大家听了,其实心里都有些伤感,老太太一向是宽厚温和的人,结果因为孙女的种种境遇,不得不展露出她的棱角来。借力打力,虽然看着轻巧,但其中的隐忍也是一门学问,要忍着恶心和那些小妇共处,又是何等自贬身价的事!

尚柔拉了太夫人的手,低着头羞愧道:“祖母,都是我没用,惹得祖母这样为我操心。”

太夫人反倒笑了笑,宽解道:“一帆风顺的婚姻不常有,哪个当家主母不是磕磕绊绊长起来的?小门小户兴许还好些,高门显贵中的郎子们要财有财,要势有势,就算他们不动那歪心思,自有贪慕虚荣的女人缠上他们,你有多少年的青春,又能防人到几时?如今不过是因为安哥儿还小,见一个打一个,等将来安哥儿大了,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尚柔道:“祖母说的是,要不是为了安哥儿,我早就离开那个虎狼窝了。院子里眼下有三个妾室,暂且让她们斗上一阵子,我婆母院子里原就有两个不安分的,等我寻了机会再提拔提拔,到时候也好堵住我婆母的嘴。”

这样的举一反三当然是最好的,可堪庆幸的是尚柔对那个陈盎再也没有旧情了,如此才好狠得下心来整治。

反正目前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没有什么烦恼,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其乐融融,说起绵绵和晴柔的亲事,欢声笑语不断。

午后肃柔携尚柔回了千堆雪,姐妹两个一头躺着说话,尚柔问:“过阵子还要退亲吗?若是被官家知道了,会不会惹出祸端来?”

肃柔慢慢摇着团扇道:“我料官家总有顾忌,毕竟他和嗣王既是好友,又是君臣。若是退亲后再招我进宫,届时言官们反倒又要弹劾了。再者因为爹爹升祔了太庙的缘故,我也不是当初的宫内人了,官家要处置,总要顾念脸面,不会随便发落的。”

尚柔释然点了点头,又来问她:“那个嗣王人品相貌怎么样?倘或过得去,弄假成真也不错。”

肃柔不由笑起来,“长姐忘了,我们之间有宿怨。”

尚柔翻了个身,望向苍灰的屋顶喃喃说:“夫妻生来是冤家对头,早前我以为陈盎能够托付终身,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婚姻不幸的人,那点执着都消耗殆尽了,照着尚柔的意思,只要能够做得了自己的主,脚还长在自己身上,嫁给谁都一样。

肃柔知道她心里苦闷,侧身对她说:“先前祖母教授的,长姐应当都听进去了,我再叮嘱长姐一声,要设法拉拢那个舍娘,甚至为了培植她的野心,可以把她的奴籍文书都还给她。”

尚柔愕然,“把文书还给她?那日后我怎么挟制她?”

肃柔轻轻一哂,“长姐以为凭一张文书,真的能够拿捏她吗?只要姐夫偏疼她,就算发卖了都能赎回来,长姐照样奈何不了她。为今之计,就是要她替你清理门户,要让她觉得自己将来能做贵妾,能取你而代之,她才会不遗余力地排挤其他妾室,牢牢掌握姐夫。男人的感情不得长久,等将来姐夫厌烦了她,到时候长姐要处置她,姐夫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今日的笼络,是为明日的捧杀。”

然而她说的这些,尚柔好像思忖不过来,“既然都是捧杀,为什么不索性去捧杀念儿,反倒要多费手脚,弄出个舍娘来?”

肃柔蹙眉笑着:“念儿是姐夫通房,姐夫对她的情分,比对长姐更深,念儿经你的手处置,姐夫会恨你,连着侯爷和夫人也会怪你没有容人的雅量。人必要经历过眼花缭乱,才觉得花花世界不过如此,与其让姐夫今年带回一个,明年再带回一个,钝刀子割肉一样拉锯,倒不如一气儿喂撑了他。安哥儿一年大似一年,开蒙读书、科考入仕、娶妻生子,都在转眼之间,为免将来被姐夫的名声拖累,就得快刀斩乱麻,推着姐夫往前,这样后半辈子才能消停下来。”

尚柔听了她的话,方慢慢捋清了思路,然后苦笑道:“说句实话,我真没有二妹妹这样的好脑子,小妾们整日鸡猫子鬼叫,我光会发愁,根本不知道怎么钳制她们。就像你说还舍娘身契的事儿,还完之后又该怎么做呢,我心里还是没底。”

肃柔便耐着性子告诉她:“还她身契不在当下,要等她立了功,再三向长姐邀宠的时候。接下来你大可装病、装软弱,这也是检验人心的好机会,决定将来是留还是除。”

尚柔面人儿一样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一下子教她太多,肃柔见她还茫然着,只好安抚她,“别怕,倘或遇见了过不去的坎儿,你再打发人来告诉我。”

这么一说尚柔就放心了,安稳地睡了个午觉,待到申正前后,方不紧不慢地返回侯府。

***

肃柔这两日忙于找合适的地方开办女学,因此和县主告了假,并没有往温国公府去。

能太丞宅那里商定的院子,她亲自去看过了,房子是新修葺的,白墙灰瓦、花草葳蕤,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雅致情调。回来后和祖母商量了一遍,决定把院子赁下来,可谁知派了家里的管事过去下定,一下子竟又不成了,赁金一夕之间翻了两倍,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雀蓝愤愤不平,“如今的人,说出来的话还不如脚底下的泥呢。”

肃柔也无可奈何,“想必有人争抢吧,价高者得也是应当的。”

这处没能赁成,就得别处再看,但这样的院子不太容易找,既要幽静,又不能过于偏僻,毕竟前来求学的都是高门的贵女,来回的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一时没有合适的,急也急不来,让家下的小厮仆妇出去打听,自己也乘车走了两日,可惜总没有两全的,只好再等一等。

隔了几日往温国公府上去,到了府门前下车,一眼便看见门户洞开的嗣王府。肃柔扫了眼,也不敢逗留,匆匆便进了公府大门。

今日素节恹恹地,插花插得三心二意,肃柔察觉了,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叶公子那头还没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