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用尽全力,可那张粗糙又布满皱纹的手,似一把无坚不摧的枷锁,任她如何都无法挣脱。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白长一张脸蛋,同你那没用的娘一样,养头猪都比你们有用,赔钱玩意儿……”
我没用,我错了,不要再骂了,不要打我了,我错了……
林月芽是哭着醒来的。
睁开眼看到周遭熟悉的环境后,她长出一口气,抬手擦掉额上细汗。
六年了,那日的场景她依旧记得,她甚至连那座酒楼在何处,门前挂了几盏灯笼都记得。
那种地方是做什么的,她听村里人讲过。
回去的路上,祖母对她的打骂都不及那座酒楼带给她的恐惧。以至于每年天气转凉时,她的大脑都会不受控制一般,时常梦到这件事。
不过,好在两年后她逃出来了。
如今她身处上京的永安侯府,主母曾是大齐最尊贵的长公主,已过世的老侯爷则是闻名大齐的永安侯,传闻中他武功盖世,文采飞扬。而小侯爷李萧寒,更是大齐最年轻的大理寺卿,经他手翻案的错案怨案不计其数。
能在这里得到庇护,是她的幸事。
林月芽起身来到院子,顺手就在地上放的盆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水很凉,清甜醒神。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未瞧见人,就听到说话的声音,“月芽啊,这天瞧着要变了,你赶紧去一趟永乐街,将月初订的那匹桑蚕丝取来。”
林月芽放下手中的瓢,冲刚走进院里的人露出甜甜的笑。
“别傻乐了,”季嬷嬷将订单递到她面前,叮嘱道:“快去快回,记得带把伞。”
林月芽点点头,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摸了两下,这才接过信,将它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怀中。
云绣馆就在永乐街上,走路过去只需一刻钟。
林月芽抱着木盒走出云绣馆时,阴云已在不知不觉中爬在上京顶空。
这才刚至酉时,天竟黑成这样,季嬷嬷说得可真准,是要变天了。
林月芽讨厌下雨,就算撑着伞,鞋子裤腿依旧会被淋湿,她趁还未落雨,就抱着木盒朝永安侯府的方向小跑。
路过长乐巷时,她慢慢停下脚步,她轻咬着唇,怔愣片刻后,最终还是低头走进巷子。
最多只等一盏茶,若是没将人等到,她便立即往回跑。
瘦小的身子依靠在石墙上,林月芽一手抱着木盒,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藏青色荷包,上面绣着两个好看的字:叶默。
一声闷雷惊散了颊边的梨涡。
她将荷包重新放回怀中,就在转身离去的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传来:“月芽!”
好看的梨涡又回来了,林月芽扭头冲身后的男子笑。
叶默小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道:“今日私塾有事,耽搁了工夫,幸好没和你错过。”
这里是他们三年前就约好的地方,不论是叶默下私塾,还是林月芽出来办事,都会刻意在此处等上一阵,若是碰到了,就将东西拿给对方,若是碰不到,便只能下次再说。
叶默心知林月芽着急回府,便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手帕,将里面的碎银递出,“这是近两个月香水街卖出的银子,你绣的那些全部卖完,”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接着道,“你抓紧时间清点一下。”
香水路是上京寻常百姓最喜欢逛的地方,整条路皆是临街铺子,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而永乐街却不同,这里出入的多是上京勋贵,就拿方才林月芽去的那间云绣馆来说,里面随便一条帕子,都能赶上寻常百姓数月的开销。
林月芽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银子捂住,她冲面前因为一路疾跑,到现在还在喘粗气的男人笑着摆手:不用清点,我信你。
一同从前,没有任何声音,叶默却是看懂了,似也听到了。
叶默目光落在林月芽弯弯的眉眼处,他们已两月未见,他竟觉得林月芽与之前不同了,却又看不出哪里不同。
叶默晃神一瞬,便立即移开目光,“你啊,总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日后若是被人卖了,怕还是要替人数钱。”
林月芽轻笑指了他一下,随后拍拍自己的胸口:因为是你,所以才会信任啊。
叶默看着林月芽,再次怔愣出神。
一声响雷将二人片刻的安静打破。
叶默私心不舍,却还是开口催她:“要变天了,你快些回去,莫耽误了府上的差事。”
林月芽却没急着走,她将手中的伞举到叶默面前。
侯府的路就几步远,只要她跑快一些,不会被淋着。叶默来这里等她本就已经绕了路,若是让他淋到雨,林月芽会心里愧疚的。
见叶默不收,林月芽有些着急,她指着叶默怀中的书,用力做出口型:你不怕,它们怕。
叶默轻笑,终是接过伞,“好,伞我收了,下次见面还给你。”
林月芽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时,她忽地想起来还有一事,忙从怀中取出荷包,递给叶默。
叶默又是一瞬的怔愣,随后赶紧将东西接到手中,这荷包虽用的普通布料,却十分精致,尤其是上面那两个字,竟像画上去的一般。
叶默忽然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她,“你不是不识字么?”
林月芽笑着在他怀中的书上点了一下,接着又拍拍胸口,做出缝东西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