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宦

东宫女宦 第87节(2 / 2)

她原先说,她这辈子都不嫁人。

此刻谢堰是信了。

苍苍茫茫的苦楚自心底涌上来,他眸眼如坠云雾,自踏上楼阁,绕过屏风抬目的瞬间,一盏精致华丽的宫灯扑入他眼底,熟悉的画风刺痛了他的眼,如剑锋一点点拨开缭绕在他眸底深处的云雾。

所有的温情期许,兵荒马乱,在这一刻,皆化作眉间一抹寂寥。

他还试图寻找些别的痕迹,却是没有...怕是已扔....

容语跟在他身后跨进了屋,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那盏宫灯瞧,

“谢大人?”

“这灯...不错...”他慢慢地将目色移在她脸上,以异常平静的嗓音问,“谁送的?”

容语无措地扯了扯唇角,总觉谢堰的脸色有些沉,偏偏那双眼冷静自持,看不出端倪。

“殿下赏的,谢大人若喜欢,可去寻殿下讨要,殿下必定应允,只是....”

“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是吗?”谢堰反问。

容语视线与他相交片刻,也不含糊,退开一步,朝他一揖,“谢大人,你辅佐二殿下,位高不过内阁首辅,而如今,你前头也只有一个王晖而已,不过数年,王晖退下,你便位极人臣,鹤仪的话犹然在耳,咱们能否化干戈为玉帛,一心为江山社稷谋福?”

血海深仇,岂是一句化干戈为玉帛便能解的。

谢堰静立良久,将肺腑里郁着那口气一点点咽下,并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了旁的,“今日议的江浙两地修堤的事,不是我不应允,往年户部也拨了不少银子下去,被层层剥削,最后修的堤以次充好,大水一来又冲垮了,反而劳民伤财,我的意思是,先遣御史巡按,揪出那些国之蛀虫,再督办此事,只是近来都察院人手奇缺,我一时还没寻到合适的人选....”

如许鹤仪那般中正直辨的人终究是少,他原先留了两名心腹在都察院,想以之为都察院耳目,替他闻风奏事,眼下怕是得抽一人南下江浙。

“经历年前那场恶战,国库紧缺,一分银子得掰开当两瓣用,容不得任何人中饱私囊...”

容语思忖片刻,失笑,“我知道了,但太子的面子,谢大人也得顾忌着些...”

谢堰才不在乎,又横扫一眼宽案,原想再与她说会儿话,可面对这一灯,一处处替朱承安说话的人,他实在待不下去。

谢堰极冷地笑了下,扭头离开。

一路出了司礼监,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伤口,弯曲狰狞的痕迹,似刀割碎脑海里的画面,又一点点埋在心底深处。他闭了下眼,大步离开。

容语立在阁楼,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融于夜色里。

六月初六是朱赟的生辰,这是端王府败落后他的第一个生辰,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到了这一日,她先备好礼,用马车装好,着侍卫赶车往南行,路过王家附近,想起许久不曾探望王夫人,特意下了马车,来到王府侧门。

她今日穿得一身黑色曳撒,是她惯常穿得几身,门口的管事嬷嬷很快认出她来,恭恭敬敬迎着入正院,王夫人见她来,十分欢喜,拉着她嘘寒问暖,总觉得这个孩子特别合眼缘。

“今个儿留在这里用膳,母亲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鸡丝面。”

其实是王桓爱吃,容语顺着她心意罢了。

她失笑,推拒道,“阿母,今日朱赟生辰,我得去探望他。”

王夫人一愣,想起原先好好的几个孩子,如今一死,一走,一落魄,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许久。

容语见状只得开导她,“近来阿母是不是遇见了高兴的事?也得告诉语儿才行..”她看得出来,王夫人这回脸色比先前红润不少,眼底也有了期待。

王夫人拂去心头的郁碎,浮现一抹笑,“是有一桩喜事,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

容语并未多问,只要王夫人心情好,其他皆不在意。

告别王夫人,即刻登车前往南郊别苑。

说是别苑,也不过是毗邻农户的一个稍大些的院子,好在清净,此处无人识得他们的身份,王妃与诸位妾室住的也自在,端王尚在时,府中小妾争风吃醋,偶尔也闹个翻天覆地,而今,一朝败落,她们既没被王府抛弃,也没沦落成风尘女子,朱赟一视同仁将她们接到此处,好生照料,几位妾室也歇了心思,谁也没弃朱赟母子离去,个个挽起袖子,烧菜的烧菜,浣衣的浣衣,原先双指不沾阳春水,均干起了活。

王妃性情也收敛了,一家人反倒是和和睦睦,同甘共苦来。

容语抵达院门口,瞧见朱赟打另外一个方向回来,一段时日未见,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粗短布衣,拧起两个木桶,也不知桶里是什么,小心翼翼的,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容语跳下马车,含笑迎了过去,“在做什么呢?”

朱赟没料到她会来,将笑溢出眼底,“你这么忙,还以为不得空来呢?”

荫荫夏草盖过他脚踝,一双桃花眼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洒脱明亮,露出几分沉着睿气来。

或许这才是藏在他骨子里真正的天性。

因出身尊贵,自小优渥,便把这份天性给掩埋了。

容语作色瞪了他一眼,“公务没有尽头,你的生辰一年一次,我怎会忘?再说,咱们俩什么交情?”

接过他手里的木桶,往里瞄了一眼,“咦,小黑鱼呀....我小时候可爱吃了...”

朱赟定定望着她,空落的心瞬间被她这句话给填满,纵然对她的满腔情丝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有她这句话,便是寂寂长夜梦醒后的皈依。

二人一道进了院子,先去正院拜访了朱赟的母亲,侍卫将容语带来的绫罗绸缎并一些珠宝奉在桌上,王妃苦笑着摇头,“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用的,怕是辜负了掌印一片心意。”

容语颔首一笑,“您误会了,这些均是底下人孝敬我的,并未在宫里上档,您自个儿不用,回头换些用得着的东西也是使得。”

堪堪两月不到的寥落日子,王妃已尝尽辛酸疾苦,原先顿顿山珍海味,她还要挑些口味,如今能吃上一点肉食已是十分不易,还得靠赟儿去山野里寻,瞥了一眼儿子沾湿的裤腿,王妃眼眶涌上些许湿色,幸在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身为王妃的气度犹在,今日赟儿生辰,她断不能露出忧色来,是以很快浮现端庄的笑容,

“多谢掌印费心。”

命侍妾给容语奉茶,又话了几句闲,容语随朱赟回了他的院子。

宅院倒是不算小,有三进,朱赟独住前院,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大家女眷都靠他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