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舟不说话,眼里涌起了泪,半天才道:“儿子还小,不愿意叫那些女人盘弄我,我嫌她们脏。”
婉婉转头瞧良时,“这也忒早了点儿,还请王爷推己及人,别难为孩子。”
是啊,自己扭扭捏捏的,只差没绑着和人行房,现在当了老子,对儿子的要求简直不近人情。太妃斜眼乜他,充分对他表示了不满。
良时一肘支着圈椅扶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是瞧他闲得慌,早早儿找了房里人,也好有个知冷热的贴身照顾他。”
澜舟不屈地梗脖子,“阿玛是不愿意儿子打搅额涅,有意的惩治儿子。”说罢摇婉婉的手,用哀告的口气说,“额涅,儿子以后会听话的,绝不给您添麻烦。您替我求求情吧,天底下也没个九岁就找通房的道理,儿子会被族里其他兄弟笑话的。”
他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她,这眼神,任谁也不忍心拒绝他。
她在他丱发上抚了抚,和煦道:“你母亲不在跟前,有什么事儿找我来,不是应当的吗。你放心,我会劝你阿玛的。八岁就找通房,将来娶福晋的时候,屋里岂不是要装不下!”
所以女人就是好打发,良时蹙眉看澜舟,他回了个飘忽的眼神,这一役他凭借出色的外表蒙了事儿,果然青出于蓝。
“罢了,既然都是说情儿的,那就缓缓再议吧。我让你找通房,也是为你好,早成家,早立室么。”他站起来转了两圈,“这事儿暂且不提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说着向太妃作揖,“额涅用了饭,也早早儿歇着吧,儿子告退了。”
婉婉起身一肃,跟他退出了太妃的院子。
“你这阿玛,当得真贴心。”她笑道,“我活长了这么大,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哪儿知道,澜舟那腻腻歪歪的臭德行,叫他看得十分不顺眼。那小子政务上是把好手,可糊弄人的本事用到宅门儿里来,那就不好了。他不就是想找个年纪大点儿的姑娘陪着他玩儿吗,正好,纳个通房,现在陪玩儿,将来还能生孩子,一举两得。
他背着手长叹,“爷们儿先要心定,定了才能成大器。”
“万一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呢?你现在逼他,将来又是另一个你。”
他怔了下,抚着额头失笑,“也是的,怪道你让我推己及人呢。不过他喜欢上合适的,娶进门就是了;要是不合适的,痴人说梦,那还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以免害人害己。”
婉婉想得没那么深,和他手牵着手走在落日里,只知道夕阳无限好。
两个人都喜欢在岸边散步,不过坝上铺着细小的石子,一不留神就钻进她的绣鞋里。她赖住了,拉着他的手,撅着屁股抱怨:“我脚心里硌了石子儿,不能走了。”
他蹲下高高的身子,向后圈起两臂,“上来。”
她高兴了,笑着一纵,纵到他背上,箍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咱们一直这么好下去,成吗?”
他偏过脸,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天长地久,此心不变。”
她心里思忖着,老古话说得有道理,女人把身子给了谁,心也就给了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驸马,属于别人的她抓不住,只有这个是可以期待的。以前说他城府有多深,野心有多大,现在全不觉得了。对她来说他是个好丈夫,如果能长久这样下去,她大概会成为大邺朝婚姻最圆满的公主了。
慢慢往隆恩楼走,她心里欢喜,踢踏着双脚,他趁机问她:“身上还疼吗?”
那两只脚果然安分了,她犹豫了下,迟迟道:“我泡了药浴,还上了点药,已经不疼了。”
他笑得很含蓄,自言自语着:“那就好。”
进门的时候,跟前侍立的人早就识趣地让开了,他装模作样抱怨:“那些奴才就是这么当差的,真不拿主子当回事儿!怎么办呢,今儿我伺候你吧,更衣、洗澡,都有我。”
她脸上一红,别过头嗔怨:“没的叫人笑话。”
谁会笑话?伺候她,和伺候自己是一样的。
千里之外的人托着手书,在一片香烟缭绕里踱步。
“南苑王待长公主,果真如珠如宝啊。朕之皇妹,天下独一无二,宇文良时沦为裙下之臣,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皇帝笑声朗朗,笑完了又响亮地咳嗽,崇茂在旁边抱着唾盒承接,一面道:“瞧这模样,南苑是不必担心的了,倒是云贵那边儿,还得派人加紧盯着。”
“王鼎这老贼,可别叫朕拿着把柄,否则八王之中,头一个削藩的就是他。”皇帝昂首阔步光脚腾挪,忽然长叹,“长公主出降多少时候了?朕有些想念小妹妹了。”
崇茂道:“将近四个月了,主子要是惦记殿下,可招殿下回京来。”
皇帝唔了声,“他们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忍心叫他们分离呢,再等等罢。”
内侍送香片茶来,他摆了摆手指支开了,插起腰,对着空旷的大殿吊嗓子,然后憋足了劲儿,洪声唱起来:“可恨陈宫作事差,不该留诗叫骂咱。约会诸侯兴人马,拿住了陈宫我不饶他……”
☆、第50章 梨云梦冷
澜舟的生日在端午,其实这个日子并不好,据说这天是恶月中的恶日,五毒生发之时,落地的孩子恐怕和父母有刑克,所以古来端午出生的孩子被弃养的事,时有发生。
每逢过生日,澜舟就不快活,一般王侯府邸里都指着主子的寿辰好热闹热闹,大人们搭戏台办寿宴,小孩子至少有一场皮影戏。然而他不乐意,每年都是悄悄地过,他奶妈子给他滚两个水煮蛋,吃了就算齐全了。
婉婉举着风车,和他并排坐在台阶上,“你小孩儿家家的,心思也太沉重了。哪天落地又不是你自己能挑拣的,端午怎么了?宋徽宗还是端午生的呢!”
澜舟怏怏看了她一眼,“宋徽宗有什么好,最后那副狼狈样儿,儿子才不要像他!我问过太太,说端午生的孩子,将来不是自害,便是害父母,儿子想想,心里真是难受。阿玛和太太倒不计较那个,只是儿子自己抬不起头来,这么个倒灶的日子,又是庶福晋养的……”
嫡庶之间,确实有条跨不过的鸿沟,庶子再了不起,终究是小老婆生的,对于他这样心气儿高的孩子来说,实在是长久的煎熬。
婉婉安慰式的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这么聪明,谁敢瞧不起你,我头一个不饶他。你读过《宋书》吗?东晋名将王镇恶就是生于五月初五,家里人要把他扔了,可他祖父说了,‘此非常儿,将兴吾门矣’。后来养大,真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打量了他两眼,“怪道叫澜舟啊,其实你阿玛是想给你取名叫龙舟吧?不过我觉得你的小字叫镇恶也挺好,宇文镇恶,看看,多么威风凛凛!”
澜舟看她高兴得大笑,反复掂量那几个字,实在不敢恭维。不过发现她有句话说得很对,他阿玛可能当初就是想给他取名叫龙舟的吧,妾侍生的孩子,哪里会那么上心!
他有点失望,“额涅,您什么时候生弟弟?”
婉婉说:“我也不知道,这种事,着急也没用。”
“那我……永远没法给您当儿子了吗?”
婉婉鼓着腮帮子吹风车,听他这么说便一笑,“你管我叫额涅呀,就是我的儿子。”
口头上的承诺一向那么容易,他别开脸,对着广袤的天空扯了扯嘴角。
他虽然不庆生,王府里的欢聚还是少不了的。端午节,女眷们聚在一起打五色线,吃粽子。太王爷的那些儿子们分府而居,但是一到过节,福晋们就过府来,陪着太妃一块儿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