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周夫人头也不回的背影。
周六娘被扒掉了一身罗裙,换上了下人所穿的粗布,被周家的马车送到了郊外后,直接丢在了偏僻的路上。
婆子居高临下的警告:“好叫姑娘知道,周家已没有六姑娘,你若再去纠缠,那就是想冒充六姑娘的骗子。你好自为之。”
马车掉头离去,周六娘追了几步,马车越走越远,她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泥泞中,一瞬间,她只觉眼前模糊,周身无力,好半晌都爬不起来。她干脆就那么爬在淤泥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等她再抬起头来,雨雾蒙蒙里,早已没了马车的踪迹。
送她来的马车,就和她周家女的身份一般,像是在梦里出现过。如今……梦醒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六娘才有力气爬起身。她没有亲人,只能去找严家。
她往高山镇的方向走,路上泥泞,她摔了很多次,连头顶上都是淤泥,整个人狼狈不堪。她却顾不得,眼瞅着天就要黑了,路旁的密林中听说有野猪出没,她不想死。
从白天走到黑夜,终于看到前面一灯如豆,她如溺水的人看见浮木一般,急忙扑了过去。
柳纭娘正打算睡下,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有路过的人讨水喝。最近雨水足,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青菜长得极好,趁夜拿到城里,天亮之后能卖个好价钱。
开门之后,没有看到挑着箩筐的汉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团黑乎乎的身影。
那身影还在动。
说实话,要不是她见识广博胆子大,早被吓晕了过去。
“你有何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六娘精神一振,黑夜中她只看得到烛火,看不清面前妇人的脸。
她哑声道:“我想……讨口水喝。”
说话时,她故意哑着嗓子。这已经是夜里,回高山镇,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路。她一路走来,又累又疲,无论如何,先进门把今夜过了再说。
然而柳纭娘岂是好糊弄的,一听这声音,她手中的烛火凑近了一些,上下打量。
面前站着一个泥人,只认得出是个女子,脸上脏污一片,早已看不清容颜。
“周六娘?”
周六娘心下一惊,自己都变成这样了她还认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想见见彩云。”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此?”柳纭娘上下打量,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确定再无其他人,问:“你被周家撵出来了?”
一猜就中。
周六娘觉得心窝子疼。
在泥泞路上挣扎的这半日里,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周家的人和事,此时听到前婆婆提起,心里难受不已。
“彩云呢?”
说着话,她想挤进门,刚走一步,就被一根手指顶住了胸口。
此时的周六娘浑身是泥,柳纭娘是真不想碰她,手指抵住她人后,道:“从你离开那天起,彩云就和你没关系了。这大半夜的,我也不可能让你进门。赶紧走?”
周六娘一个女人,也不好去别人家求收留。离开了这里,她又能走到哪去?
“大娘,哪怕我是个陌生人,你也该让我进门歇歇脚……”
柳纭娘不客气地打断她:“但你不是陌生人,你是仇人。”
最后几个字,刺得周六娘眼睛酸涩无比。
曾几何时,她是严家女儿,得长辈疼爱,严实对她予取予求。后来二人成了亲,日子虽然不太宽裕,但吃喝不愁。
挣扎了这大半天,她现在回想起来,这一生最安逸的日子,还是在严家。
她眼前愈发模糊,早认清这些事,她何必折腾?
也或者是她不够狠,没有将这对母子摁死,所以自己才会被他们算计得落魄至此。
门口的动静不大,但这是晚上,一点声音都格外清晰。严实从彩云的屋中出来,皱眉道:“娘,门口是谁?”
他只看得到那里的烛火和烛火下一团黑影,隐隐绰绰间,认得出那是个女子。
“天晚了,不好收留外人过夜。”
更别说还是个女人,万一毁了名声算谁的?
周六娘算是看明白了,前婆婆当真是铁石心肠,她想要留下,只能从别的地方想辙,比如去求严实。
两人好歹同床共枕几年,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严实总是舍不得拒绝她的要求的。
“阿实,彩云睡下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严实惊讶道:“六娘?”
周六娘大喜:“是我。我想来探望你们,这个时辰,我也不好回去,能不能收留我住一晚?”
严实沉默下来,半晌问:“在你对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你怎么好意思开这种口?”
周六娘:“……”
“阿实,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