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些干净的细棉绢帕,沾些干净水来,”长乐吩咐着旁边守着的大宫女,这孩子的嘴都干裂开了细口子,这么硬挺着怎么能行。
“回公主殿下,太医下的方子,说是用药过后的两个时辰不能用水的,”
大宫女回完,长乐去看御医,“不喝水,只沾些水于唇上、额上,可有事?”这么小的孩子,总这么干着,怎么能成。别是药效没起,人就烧坏了。
老御医沉吟了一下,“只要不入口,没事的。”
这就好,得了老御医的话,长乐再去看那大宫女,大宫女脸上一红,带着一名小太监匆匆下去。
不一会儿,大宫女带着小太监端水回来,长乐亲手拿着细棉帕粘了水杯里倒出来的干净的水,缓缓摁在小家伙干裂的唇上,细细的阴湿,却不让半滴水滚进他的唇里去。
等着长乐把小家伙那干瘪苍白的唇润透后,小家伙竟然睁开了一双无力的眼睛,仅有一条缝隙,却似乎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是谁,唇角还勾了勾,想要笑似的,极弱的声音叫道:“长乐姐姐!”
“嗯,是我,小乖,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姐姐好带你去扑蝶、放风筝噢!”长乐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眨了一下眼睛,把头扭到了长乐怀里。
既是用了药,又用了一些外揉药酒的疗法,小家伙的高热旧疾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长乐只能稳稳地搂着他在怀里,伸手抚在他的头上,顺着他的毛发。
这里屋之内,因着主子需要安静休养,而沉寂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楚了,外堂说话的声音,也就自然而然地飘了进来。
这时,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娇滴滴、柔怯怯的调子,哪怕说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也仍是有种柔风细雨春抚面的雅致。
“都是臣妾教管不严,才致使添儿冲撞了大皇子,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圣上责罚臣妾,”这并不算长的一句话,贤妃用的语调婉转回旋,竟比正常语速生生拖出两节去,明明是道歉请罚的,因说得人楚楚可怜,听起来竟也不忍罚下去了。
长乐在心里暗暗挑起拇指,这贤妃有几分手段。
出事之后,知道自己理亏,不哭不闹,不仗着自己和二皇子的皇宠,也不用庄皇后和林淑妃挑错,主动承认错误,瞧着被动,其实却是变被动为主动。
贤妃这么低姿态,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依着长乐对她舅舅脾性的了解,她舅舅也就不好太过责罚贤妃了。
事儿虽出在贤妃身上,但谁又能说那是贤妃‘指使’的,是贤妃别有用心啊,毕竟贤妃那个名字唤做‘添儿’的小侄子,今年才不足五岁。
论起来,这孩子与长皇子的年纪不相上下,若只说是同龄孩童之间的嬉戏,没个注意到轻重,与情与理,也无个不合。
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庄皇后能同意吗?难道这个时候,她还要‘庄’贤惠到底?
长乐疼惜地贴了贴怀里小家伙还高热的脑门,缺少爱的孩子,怪不得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贤妃说完后,赢帝并没有开口,似乎就是在等庄皇后的态度,结果庄皇后倒还沉得住气,林淑妃不合时宜地开口了。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妹妹的侄子这个岁数顽皮些也不算为过,但将门虎子、侯门娇儿总是缺乏管教,怕不好吧,今儿可以说年岁小,伤了长皇子是年幼无知,那等明儿个,万一闯了一个更大的祸来,不小心害了人家性命,可怎么好?”
林淑妃这话说得就差直指贤妃说她侄子骄横跋扈、她们全家纵子行凶了。
林淑妃做为后宫中老牌势力,虽然皇宠不够,但是占着亲情,她是赢帝的嫡亲表妹,老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林淑妃,赢帝也得想想自己过世的亲娘啊。
入宫进二十年里,林淑妃和庄皇后之间,表面一直是平平静静的,至于这暗中汹涌有多少,就没有人清楚了。
从林淑妃有意隐瞒晚报自己宫中小主有孕的消息来看,她早早就防备着庄皇后了,但是在刚才,她却在庄皇后不便开口的时候,又替庄皇后开口,也足可见这后宫之中,别说没有真正的朋友,就连敌人,那也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贤妃最近的风头实在是太盛了,难怪会成为众矢之地,对比着老牌劲旅庄皇后,这股子新生力量,更为林淑妃所忌惮,何况贤妃还有亲生儿子,自是有意无意说点她的坏话,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自己心里总能好受些就是了。
与庄皇后立志要做一代‘贤后’相比,林淑妃因为与赢帝的特殊关系,反而无所顾忌。反正她多说一句少说一句,赢帝也不会多喜欢她一点少喜欢她一点的。
她已经看明白她自己的位置了,她便做得再好,也没有几分机会升到皇后位,同理,她便做得再不好,也不会落下妃位去了。
长乐搂着江明煜,细细分析着这些个女人的想法。
林淑妃怎么个煽风点火、暗中讥讽,长乐全然不在意,这个算是她表姨的人,在寂寂的深宫中,也就这点子娱乐,连她舅舅都忍了,谁还能理会。
她在意的是贤妃的应对。
相对于林淑妃,贤妃可是大有来头,将来把控不好,谁知道会不会又有前一世的局面呢。
“姐姐说得是,妹妹已经想过,要与父兄商量,送添儿去清松山松竹书院,好好受教,多多学习礼教,姐姐也说将门虎子、侯门娇儿,哪里能总是缺乏管教呢!就是怕人家清流名宿,不愿意收我们家这种武夫的莽儿呢,到时候,还要请陛下一道旨,把他罚去那里才可呢,让他多受几年罪才是,臣妾这里谢过陛下大恩了。”
贤妃不急不恼,轻飘飘几句话,不用赢帝处置,还请赢帝下旨,直接把她侄子‘罚’去松竹书院去了,说什么受几年罪,可知道这大印的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想去那里受罪吗?
松竹书院,是绵延几百年的清流名院,历经几个朝代长盛不衰,其中,培养出来的各级官吏无数,状元榜眼探花更是连年不断,就是如今的大印朝,也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是这个书院里走出来的。
——总之,你要是在松竹书院学出来的,若只是个进士及第、七品以下官员,那都不好意思开口提是松竹书院出来的。
长乐那个不幸私奔的‘未婚夫’镇国公世子,据说也是松竹书院出来的。
只是但凡这样被名宿清流追捧的百年名院,最不爱做的就是收有爵之家的子弟,特别是像宁济侯这样的武门,他们更不愿意收了。
当年,镇国公世子能进松竹书院,一是本就有那份才华,二是不得不说镇国公虽是有爵之家,却也是文臣之首,听说还与松竹书院的掌院有几分交情,也是松竹书院念过书的,同门师兄弟。
这么难搞定的书院,贤妃想把她侄子送进去,光靠礼到财到肯定不行了,人家也不稀罕,结果人家竟出奇招,把劣势变优势,既能免了她侄子的处罚,还能经由当今圣上的手,送进全国最好的书院,皇上送去的,你总不能不收吧?
高,实在是高!
长乐深觉若此人,不能成为朋友,那绝对是难搞的敌人,低头一看怀里正哼唧一声出来的江明煜,自觉与贤妃做朋友的可能性不大。
眼见着贤妃娘娘扭转大局,还占尽便宜,庄皇后终是挺不住了。
她可不敢再等了,万一赢帝来一句‘爱妃说得有理,这事就这么办了’,她‘装’什么都是笑话了。
“妹妹何苦说得这般严重,你家添儿还小,松竹书院离得又远,若是想学知礼懂学,上京城里不是就有吗?依本宫看,皇家书院就挺好的,添儿这外戚的身份,正合适。”
长乐暗赞,嗯,庄皇后这招扳得不错,锦里藏针的,皇家书院是挺好的,还好在皇家书院的院正是庄皇后的嫡亲二哥,而皇家书院的学苗质量……
都叫做皇家了,那还不都是各个‘优良’,进去之后,保准‘娇生惯养’进、‘欺男霸女’出,十年后比着现在还混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