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花千树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拼命挣扎了几下,扭住他手的人立刻低声警告:“别动,否则后果自负。”这话却又是用遥平方言说的。
夜花千树嘴里塞着泡沫,他一狠心,用力将泡沫咬下了一块,用舌头蹬出口腔,含含糊糊地叫道:“阿sir……”
这是羊城对警察特有的称呼,拿电筒的那个人照了过来,见到夜花千树的模样,几人同时一愣。
“你们是警察吗?”夜花千树继续用羊城方言说道。
一人上前将他嘴里的泡沫拿掉。
夜花千树把泡沫渣子吐出来,呼了口气,说道:“我叫叶庭昀,是跟余殊一起被绑架的。现在余殊被关在那边——”他指了个方向,“绑匪一共有八人,其中两个已经被我打晕,又被你们制住了两个,那边总共还剩下四个。”
这五人正是省厅的刑警,他们跟随乔晋渊的车到了遥平县城。乔晋渊在绑匪的指示下,弃车步行,兜里的定位器被扔掉了,但他身上还带着另外的定位器,刑警们便是按照定位器追踪过来的。
他们既然是来解救人质,当然一早就看过余殊和夜花千树的照片,此时已经认出了他。带队的是刑侦二支队的支队长林宏,听完夜花千树的话,他说道:“小浩、阿聪,你们去对付厕所的那三个,动作干净一点;方子,你留下看着这两人;柱子跟我去解救人质。”他转头看了眼夜花千树,说,“叶先生,你跟着方子一起留下吧。”
厂房里,绑匪头子已经一连打了十几个哈欠,他弟弟和上厕所的那两人还没回来,他低声咒骂着,但是又不能再派人去查看,因为现场只剩下他和小一小二了,他对乔晋渊还是有几分戒备的。
一晃过去了半个小时,天已经亮了,那三人还是没回来,这下绑匪头子就算再困顿,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转头一看,乔晋渊和余殊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是已经不知道用眼神交流了多久。
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走过去,想要将两人分开。他是专业流氓,精通打架斗殴,乔晋渊身材不如他壮实,又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已经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几个刑警怎么都该到了,乔晋渊便也不再假装,一脚把余殊的凳子蹬到一边,同时侧身躲过了绑匪头子的一击。
这边一开打,那边刑警立刻开始行动,林宏和那位叫柱子的刑警蹿了进来,很快便将困到模糊的小一小二给制服了。
林宏上前解开余殊身上的绳子,她被绑了太久,有点站立不稳,林宏扶了她一下,她赶紧自己靠在墙上,不给别人添麻烦。
那边乔晋渊打不过绑匪头子,已经被打翻在地。林宏上前帮忙,那绑匪头子真是个练家子,竟然跟刑警队长打了个旗鼓相当。但警察这边还有个柱子,他把小一小二铐住之后,就加入了战局。两人身手都很厉害,但绑匪头子的凶性被激了起来,虽然落于下风,却一直支撑着。
乔晋渊从地上爬起来,先去看余殊。
余殊站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嘴里的东西抠出来,原来那竟然是一个裹着透明包装的小定位器。乔晋渊一来就把这个东西给她,想来是防备之后两人会被分开,刑警可以通过定位器解救她。
她望着乔晋渊,眼神湿漉漉的。
乔晋渊将定位器塞到她兜里,伸手扶住她,问:“还能自己走路吗?”
余殊定了定神:“能。”
虽然目前来看警察占了上风,那几个没出现的绑匪估计已经被警方制住了,但这毕竟是对方的地盘,万一他们还有后招呢?必须得尽快离开才行,她不能做拖油瓶。
绑匪头子虽然勇,但在两名经验丰富的刑警对敌之下,终于支撑不住了。乔晋渊护着余殊往外走,不过并没有走多远,毕竟他们都对地形不熟,之前刑警是凭着定位器才找到这里来的,贸然行动的话,万一跟刑警们走散了,可就糟糕了。
就在绑匪头子被林宏制服,正要上手铐的那一刻,厂房门口突然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这些人全部黑衣蒙面,手里都拿着长刀棍棒之类的凶器,迅速将他们围住。
对方起码有十几个人,林宏神色一变,喝道:“怎么,你们想袭警吗?”
如果五个警察都在场,还有可能在强敌环伺中护着人质安全撤离——刑警们有配枪,但此时只有林队和柱子在,形势就变得很凶险。
对方领头的是个瘦高的男人,并没有被林宏吓到,冷冷地说:“我们要的只是乔晋渊和余殊,如果你们识趣点,自己撤离,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警民一家亲。”
这就是不会退让的意思了。
林宏直起身,他放弃了铐绑匪头子的意图,将手铐当作武器,跟柱子一左一右,往乔余二人靠过去。
余殊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群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的武器,忍不住有些发抖。她从小安安稳稳地长大,隔壁的情杀案已经是她目睹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了,何曾经历过这种警匪片里才有的场景?
正在惊惶,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那手宽大、温热,从她背后一直绕到小腹,她下意识一动,背脊便贴上了对方滚烫的胸膛。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别怕,有我在。”
深陷歹徒的包围圈中,命运叵测,也许下一刻就是生命的尽头,原本需要专注,可余殊的思绪却忍不住飘远了。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父母骤然去世,葬礼的时候,她没有理会那些想要安慰自己的宾客,独自一人缩在父母的墓碑后面,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起了噩梦,梦到父母都被怪兽吃了,怪兽还要来吃她,正是最可怕的时候,一双手倏然将她从梦中拽了出来,她一睁眼,便见到一双深邃的眸子。
当年,二十三岁的乔晋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而此时,三十三岁的乔晋渊紧紧搂着她,那手修长而有力,他嘴里说着同样的话,连语气都没变,好像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而她只需要缩在他怀里即可。
那根长棍砸过来的时候,余殊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是感觉身子猛地被往左一带,跟着长棍砸在肉上的沉闷声便响了起来。她想回头看看乔晋渊是不是被砸中了,却被他紧紧箍住,只能转过一个很小的视角,见到他英俊的侧脸。
场面太混乱了,她一直被乔晋渊护在怀里,视角受限,看不大清战局。只是从周围人的呼喝来听,后来似乎又来了两个警察,四人护着他们在刀棍中艰难突围,除了余殊,其他人都受了伤。等他们冲出厂房的大门,发现外面竟然也有埋伏,混乱中,她和乔晋渊跟其他人走散了。
这周围全是废弃的厂房,一片连着一片,乔晋渊带着她躲在一堆不知道因何原因断成两截的预制板后面,听着追他们的歹徒从不远处跑过。她对遥平方言一知半解,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但从语气可以听出他们十分气急败坏。
她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发现。等脚步声逐渐远去,她还来不及喘口气,忽然有两滴温热的液体砸到了她的手上。她低头一看,是两滴鲜红的血滴。
“晋渊,你受伤了?”她低声惊呼。
“嘘——”乔晋渊立即制止。
她回头去看,发现他的肩膀上有一道口子,正在往下滴血。虽然滴的速度不是很快,但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险,他又是稀有血型,就算之后送医,遥平这种小县城也肯定没有充足的熊猫血储备。
“伤口必须包扎一下。”她一边说,一边左右瞅了瞅,发现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已经卷边的水果刀——只能削苹果皮的那种真·水果刀。她把水果刀拿了过来,对着自己的衣襟下摆狠狠一划,她穿的是棉质的t恤,原本想着割一条布下来,给乔晋渊裹伤口,谁知这刀太钝,这一下只是划了个印记而已。
她听到乔晋渊在自己头上闷闷地笑,冷哼一声,咬着牙使劲割,终于被她割下来一个长条。她丢下刀,转过身,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比划了一下,看看怎么绑合适。余光瞟到乔晋渊竟然还在笑,她低声斥道:“你笑什么?”
乔晋渊唇角上扬得更厉害了:“你紧张我,我高兴,人高兴了就会笑。”
余殊已经比划好了地方,拿起布条,用力将他的伤口勒住,绕了一圈,打了个活扣系住。血渐渐从白色的布条上渗出来,但好歹没像先前那样流了。
歹徒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可他们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余殊低声跟他商量:“我们是往外跑向大路,还是继续深入厂房?”
半晌,乔晋渊才懒懒地答她:“我就想呆在这里。”
余殊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乔晋渊握住她的手:“余殊,我好想你。”声音低沉、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