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椅里的杨则善听见林菲向他求助,搭在圈椅扶手上的双臂慢慢合拢,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叠在一起,身体略带慵懒的往后退去,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
他的眸光,不紧不慢的在林菲安静等待的脸庞上,似有若无的擦过,然后下颚微抬,朝博古架的方向指去,嗓音低沉沁凉:“把这盒十二生肖放架子第二层,拿第六层的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过来。”
“是。”林菲轻声应下,双手端起十二生肖的墨匣,走至博古架旁,把十二生肖放在了架子第二层,然后抬手去拿第六层的墨匣。
博古架高达八尺有余,林菲抬手勉强够到第五层,她踮起双足,可手指依旧碰不到最高的第六层。
林菲收回手,在房内寻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对面的禅凳上,她清丽的眸子看向圈椅里的杨则善,同他问道:“奴婢能搬个禅凳吗?”
“这种小事。不需问我。”杨则善道。
林菲便把书案前放置的禅凳搬到博古架前,又弯腰脱了绣鞋,穿着雪白的袜子踩上禅凳,再次抬手去够博古架最顶层的墨匣。
她的个头在女子里算是高挑出众的,可是博古架的顶层于她来说,还是太高了些,即便踩着禅凳,又踮起双足,还是差了三寸。
林菲心道:博古架这般高,平日里香菱是如何取最高处的墨匣的呢?书房里该有取博古架高层的墨匣,或者书架高层的藏书的专用楼梯才是。
这般想着,林菲只得先从禅凳上下来,穿回绣鞋,然后又在书房里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梯子,便只能看向杨则善,同他请示:“奴婢记得院子东南角是有一架梯子的,奴婢这便去取来。”
“取梯子做什么?”杨则善说话间,已经从圈椅里面站起身来,他走到林菲身后,因身高颀长,举起手来轻而易举就够到了博古架最顶层的那套墨匣。
杨则善的手指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指甲被修剪的极其干净,他的手就这么搁在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墨匣上,也不取墨匣下来,胸口虚贴着林菲的后背。
从书房门口看去,仿佛是林菲被杨则善从身后抱住了一般,两人的姿态极其暧昧。
林菲隽秀的眉心皱起,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杨则善夹在了博古架和高大挺拔的身躯中间,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冷香,类似松柏的香气,又夹杂着一点檀木香。
这种感觉,令她非常不适。
“世……世子爷。”林菲低声唤道,甚至抬手轻推了一下杨则善高举过她头顶的手臂,但杨则善的手臂坚硬如铁,她根本推不开,况且她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自己反应过激,反而适得其反,激怒了对方。
杨则善撑着书架,慢慢低下头来。
他闻到林菲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只见她用最普通的木簪束发,三千青丝被轻巧绾起,优雅的盘在后脑勺上,两只玲珑娇小的耳朵乖巧地躲在发丝里,只娇羞地露出一片薄白剔透的耳垂。
那耳垂形状极好,且白的晃眼,细小的耳洞毫无遮掩,没有佩戴任何耳饰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来,令人光是瞧着,就忍不住血脉偾张,甚至生出邪念,想要去弄脏这抹雪白。
杨则善这般想着,黑眸渐深渐暗,同时缓缓低下头去,唇尖悄无声息的靠近林菲的后颈。
林菲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后颈,惊得打了个激灵,同时脑袋飞快的思索着说道:“婉晴姑娘说世子爷亥时就要入寝,还是快些把墨匣取下,让奴婢替世子爷研磨,伺候世子爷作画,否则耽误久了,若是误了世子爷入寝的时辰,奴婢该是要受罚的。”
柔美的话音落下,书房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林菲雪白的手指握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林菲听到身后微不可闻的一声哂笑。
杨则善取下博古架最顶层的潇湘八景墨匣,撤开身子,转身朝梨花木大书案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林菲浑身上下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她后怕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菲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搬起一旁的禅凳,放回书案对面原来的位置,然后走过去给杨则善磨墨。
杨则善坐在圈椅里,墨匣放在书案右侧。
林菲取了宣纸,又取了四枚镇尺,黄玉和墨玉兽纹镇尺压在宣纸上角,鎏金和镶银的珐琅镇尺压在宣纸的下角,压好宣纸四个角后,又去拉开墨匣。
只见墨匣里八个精美的凹槽,分别摆放着雕刻精美的潇湘八景药墨,潇湘八景分别是潇湘夜雨、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江天暮雪、远浦归帆、洞庭秋月和渔村夕照八大美景。
而药墨又是油烟和上等阿胶,加入金箔、麝香、牛黄、犀角、珍珠粉、琥珀等制成墨锭,除了可以用于作画,亦可内服或外敷,具有清热、止血、解毐等作用。
光这一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匣子,就可以买上京都郊外地段不错的一套二进小院,可谓是墨中精品价格不菲,更别说镶金带银的压纸镇尺,还有笔筒里那些名贵的毛笔,书架上那些稀世的典籍,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画作和满书房各种家具所用的昂贵木料。
难怪香菱不愿意告诉她书房的规矩,香菱在书房里伺候惯了,见惯了这样的好东西,偏杨则善又生的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的御史大人,小丫鬟有博一把飞上枝头的野心,如何舍得把这份工作,拱手让与旁人。
而且,在这样的富贵里面浸润久了,旁的男子怎可能再看得上眼。
林菲忽然有些理解香菱的想法,但她毕竟在世家大族里面长大,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到底不会被这些个过眼云烟迷了眼,只是如今境遇卑微,平白生出些感慨罢了。
杨则善见林菲低头若有所思,她额头鬓角汗津津的,当真是娇花沾凝露,美的不可方物。
“把额头汗水擦一擦,莫要滴到我作画的宣纸上。”杨则善说着微勾唇瓣,嗓音凉薄道:“弄脏了爷的宣纸,你那点月钱可不够赔的。”
林菲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后背还是湿冷的,只是忘了自己额头也出了汗水,她在身上寻了寻,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置办绢帕,便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你也不用太害怕。”杨则善看着林菲低头擦汗,同她说道:“你这身子爷还瞧不上,就算你求爷碰你,爷也未必答应。”
林菲听罢心中一喜,但面上却装作惊恐之色,立刻跪下身去,姿态卑微的低头说道:“世子爷说的极是,爷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世子,又是当朝一品大员,奴婢身份卑微,万万是配不上爷的。”
杨则善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奴婢知道的,奴婢警记于心。万不敢有高攀之意。”林菲借机立刻表态。
“很好。”杨则善用脚尖轻踢了林菲的膝盖一下:“起来替爷磨墨。”
林菲长长的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抬手去取墨匣里的药墨,同时问道:“爷是想用哪一块墨条作画?”
“潇湘夜雨。”
“好。”林菲取了潇湘夜雨那块墨条,盖上墨匣,然后去取砚台:“砚台也用八景图吗?”
“嗯。”
林菲刚才听杨则善说对她的身子瞧不上,这会儿真是浑身轻松,心里喜悦极了,连带着磨墨时候的动作都是又轻松又愉快的。
杨则善抬眸瞅她一眼,见她眉眼舒展,神情愉悦,自己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干脆闭上眼睛,心道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