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池的手刚刚又受伤了,可他本人似是毫不在意,撑身在床沿边,一缕青丝无助地垂落,将他发红的眼遮挡在后面。
“我没哄骗你,我是来,给你送卖身契的。”
他声音沙哑无比,这些日子的折腾将他原本甚好的底子都伤了不少,洛棠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否是堆积的情绪太重,竟无知无觉地哭了。
“洛娘?”
谢凤池有些错愕,忍不住千回百转地思索,他的做法应当再没疏漏了呀……
“你将庞统他们调开,就是为了让他们去顾家报信来接我?”洛棠边哭边问他,毫不顾忌顾家的人已经进了屋。
谢凤池抿唇没说话,可不否认便是默认。
洛棠哭得更凶起来:“谢凤池,你原本不是很聪明吗!现在装什么话本里的傻子情圣啊!”
“谁要你替我挨这五十大板了!谁要你过来找我了!谁要你一个人都不带,被人要打死了都没个人给你哭丧啊!!!”
庞荣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要不说这是当过他们侯爷小娘的人,多日不见,气势越发夺人!
顾家来接洛棠的人也面面相觑。
说来也是尴尬,当年顾家人发卖了个女婴,此事做的极为隐秘,这么些年过去,知道这事的人也都快死绝了。
谁知六皇子见自己接连谋划的两件大事被捅出来,竟存了玉石俱焚的心,将当年之事抖了出来,若洛棠真是娴妃与旁人所生的女儿,顾家一同遭殃不说,安宁侯府,谢凤池,定会永世不得翻身。
家门不幸,不过如此。
可也就是这时,谢凤池一巴掌狠狠甩在六皇子脸上,抖出了洛棠的生母乃是府中另一位姑娘的证据。
接了这么个台阶,顾府的人自无不下之理,只不过此事之后,六皇子的储君之位,是彻底没了,但谢凤池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却是保住了顾家。
是故,当庞荣等人带着洛棠的卖身契去到顾家,请顾家认回洛棠后,广陵府顾家便直接派出了家中嫡子,算起来当是洛棠的堂兄前来迎人。
当时这位堂兄还想着,安宁侯如今被贬为庶人,还心念着他家这位堂妹,怎得不自己来,再一同风光去接人呢?
如今瞧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前侯爷,再看看那位素昧蒙面,却梨花落雨的堂妹,他微微合计,大概明白了。
可旁人明白不作数,洛棠还在那边哭边骂着,庞荣眼见这一时半会小娘教训继子是完不了了,只好悄声请顾家的大郎君先带人出去。
顾家人离开,自然得将孙家的那群祸害也一同提溜走。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谢凤池也顿时觉得场地开阔了,气息也平复了些。
他听着少女嘶哑的哭骂,一声又一声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大难不死之后,连同着这么些日子以来,全堆积在心口地委屈,叫洛棠哭得止不住。
该骂的话,她都已经反反复复骂完了。
是他说的自己不配,所有人都说她不配,她都已经知趣地逃到这么远了,为何奔着一身伤也要来找她?
说什么替她找寻身世,他直接遣庞荣来将卖身契送还不就行了,何须如此惊险地走一遭?
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同她原来使苦肉计不是一样?
既然如此,他们又凭何看不起原来的自己呢?
一声声质问,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地从她的小嘴里涌出来,几乎是想到一茬问一茬,记起什么骂什么,而谢凤池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听着,苍白的面容唯有一双凤目泛着红。
等到洛棠终于哭得累了,他才哑口只问了一句:“那你,心疼了吗?”
洛棠哭声一窒,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凤池。
他以往疯得有条理有章法,还会叫人觉得只是心机深沉的人变得偏执了,现如今,他是完全疯了么?
说什么她心不心疼,她心疼了……又能如何呢?
谢凤池红着眼,极其艰难地攥住她落在床沿的衣摆,对她作出个脆弱的笑出来。
“洛娘,我头很疼,浑身都很疼,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之间究竟还有多少……或是还剩多少情谊,”
“可我知道,若是这次再一条条一件件地谋划,可能真的就会错过了,”
他轻轻咳了声,牵动背后的伤,白玉似的人颤抖得宛若要碎掉似的,
他捏住洛棠衣角的指骨泛白,沙哑道,“所以我什么都来不及谋划,我只想快些找到你。”
洛棠止不住地发颤。
谢凤池明明只是攥着她的衣摆,可不知为何,那薄薄的布料却好像将热度向上传递,一直烧到她的心口。
“你不信我,我便给你找来靠山,从此以后你是高门贵女,我是庶人,你可以对我发号施令,将你从前受过的苦,全叫我受一遍。”
谢凤池轻声唤她:“我不会怨你,我只想爱你。”
只要你心疼我,只要你爱我。
原先被震得忘却了哭泣的洛棠,终是再落了一滴滚烫热泪。
她混乱的脑子里,实则也分不清,她与谢凤池之间,究竟是谁对不起谁更多一些,她也不敢去盘清其间的错乱,仿若只要理清了,还清了,他们就真的再不相欠了。
直到听到谢凤池说,他也不想,他只想着现在同她不分开,往后也想继续爱她,才知原来自己潜意识里,也是不想同他两清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