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坚定, 叫人欢喜,她不是没想过,
只是相较于怀疑谢凤池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后者更可信。
或许当时将自己身份抖出,他先前没来及铺垫,场面也容不得解释,对他自身也无益。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从知道谢凤池的真实面目后她便一直在猜, 对方究竟准备对自己施展如何手段, 何时实施,可大半年过去,如今他又跪在宗庙里,离天家那么近,仍不是合适的时机吗?
遭过罪的人,会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己受过的苦,美梦天真自是快乐,可心底里始终会患得患失,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夜里,洛棠睡得迷迷糊糊,蓦然听到声撕心裂肺的叫唤,整个人一惊,后知后觉这是在侯府,不是什么十八层地狱。
可那惨叫清晰可闻,实实在在的好像就在身旁。
洛棠不敢出去看,屏着呼吸,一个人在寒凉的秋夜,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谢凤池在府里又弄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可谢凤池不回来,她自然也出不去看不见,只能趁着下人来送饭的时候偷偷问上两句。
“隔壁那个啊,是个犯错的奴才。”
洛棠一怔,勉强笑道:“侯爷宅心仁厚,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而且犯错了怎还住在隔壁?”
被拨来照顾洛棠的都是新人,闻言也笑了:“好似是偷了侯爷的什么,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侯爷命人打断了他的腿,拘在院里也不让瞧大夫,那腿接不上,估计经常夜里犯疼吧。”
如今正值寒秋,肢节若是断裂自然会疼,可洛棠听闻昨夜那声音,总觉得不至于那般疼。
又到晚上,洛棠终于鼓起勇气去看那哀嚎的人。
透过墙壁上的窗洞,她探头探脑,见到隔壁院中有个浑身皮肉伤,半身泡在缸里的人。
“程四郎,今儿哥几个再来给你清清伤口啊。”
家将们扛着袋不知何物走过去,抖开袋子,才看到白花花的盐洒进缸里。
程四郎被死死按住,嚎啕大叫。
洛棠腿一软,难以置信地瘫倒在墙边。
程四郎是偷了东西被罚成这样的?
他怕是只偷偷给自己送过信,才得了这般下场吧!
等谢凤池回来,旁的事务都处理赶紧了,她还能得好!?
而且谢凤池将人安排在她隔壁,不正是为了震慑她么?
她苍白着脸,顾不上心中也在嘲笑自己贼心不死妄图再逃,可寻常人落到这般境地,不想着谋生,难道要等死吗?
她是有错,她也想给谢凤池好好道个歉,可如今这情况,她怕是连道歉都说不出口,也要被浸盐缸了!
她结识过的男子那般多,崔绍与霍光,乃至六皇子都不至于让她害怕得想逃,只有谢凤池,如今他竟残暴得如大皇子一般,自己如何能不逃?
翌日,洛棠装模作样在桌前描描写写,杜管家中途来了一次,洛棠大大方方将自己给谢凤池写的“道歉信”展给对方看,对方粗略看了眼,露出个古怪眼神却也没说什么。
洛棠却好似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与怜悯,兢兢业业写完,老老实实吃饭,等到下人进来要收盘子时,她深吸了口气,举起托盘就砸在对方脑袋上。
“好妹妹受苦了,来世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等换好衣服,洛棠将人藏到角落,仗着对府中熟络,低头溜出院子。
怪不得她行事粗糙急躁,实在是,她知道圣上只罚了谢凤池三天,若是宫中给面子,今晚谢凤池没准就会回来了。
也不知该不该笑杜管家手段规矩得有些老旧,他觉得弄一波陌生人来洛棠就钻不了空子,可这些陌生人自然也认不得穿着丫鬟衣裳的洛棠有何不妥。
眼见转过这个弯,就要到侯府大门口了,洛棠心花怒放,连带着脚步都快了不少。
可她刚转过弯,深秋午后的落叶划过她视线,揭开了不远处那负手而立的俊美郎君,面无表情看她的画面。
洛棠的脚步猛地一顿。
离着侯府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可洛棠在看到谢凤池之后就明白了,自己逃不掉了。
谢凤池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站定,看着那双惊惶不敢看他的眼在颤抖,半晌,才认真道:“第三次了。”
这是她要逃的第三次了。
洛棠终于忍耐不住,不顾一切推开谢凤池往外跑,她心口破了大洞,冷风呼呼刮进来,冻得手脚失了知觉。
可都不用谢凤池阻拦,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家将们宛如厚实的城墙,都不用做什么,一只手便能将她直接制服。
“谢凤池!”
洛棠不知从何生出巨大的勇气,近似破罐破摔般扭头尖叫起来。
她明白了!
谢凤池早就知道她想逃,杜管家也不是真的不懂看守人的规矩,院外的守卫也不是不认得她。
他们所有人都在给她制造机会,像高高在上的主子乐得瞧见自己养的小宠物费尽心思做小动作,谢凤池就是在等她什么时候耐不住了要逃。
原本两人在江南时,情到浓时谢凤池叫她唤他名讳,那时洛棠还含羞带怯,终是没想到,第一次竟是在这种时候。
谢凤池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着她挣扎,看她那身丫鬟的衣裳与发髻在推搡中凌乱得不伦不类,看她最后精疲力竭,那张漂亮的脸蛋挂满泪水,绝望又恐惧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