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轻晃,将她的身姿投在帘幕上,被山川雾霭衬得形单影只,伶仃无依。
谢凤池听着她的声音便知道,这是在忍着哭说话。
“不必妄自菲薄,”
他起身走到帘幕前,两人隔着伸手便能揽住的距离,轻声道,
“若非要用世俗的价值来衡量一个人,这世上怕多的是所谓的无用之人,可洛娘,你须知道,许多人与事是不能只用价值来衡断的。”
洛棠怔怔仰头,说不清是不是真被这句话给说动了。
谢凤池却堪堪止住话题,一如往昔那个守礼知节,不逾雷池半步的君子:“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过神来,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觅到宣泄口,低吟了一声世子,从小心翼翼哭到梨花落雨,宛若有流不尽的泪水。
“他们欺负我……”
她将那些纨绔步步紧逼的举止放大无数倍,字字泣血地全部告知了谢凤池,叫他知道,脆弱无助的她当时在那个狭窄的走道里是如何胆战心惊,如何百口莫辩。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在意的是事件本身吗?
不,是她被无数个外男欺负了,她不认为谢凤池会去深究这件事的原末,更不知谢凤池早已了如指掌,她只想让对方看到,孤弱无依的自己任谁都可以欺辱。
她须得有个明明白白的依靠啊!
她难耐地伸手想支撑着什么,却被一道厚重的帘幕遮挡,只叫谢凤池看得见修长玲珑的手掌紧紧地贴在幕布上,握紧又松开,茫然又无措。
鬼使神差般,他抬手,影影绰绰与其对上。
光影曼妙,从洛棠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帘幕里的景象,只知现在的谢凤池是站在她对面的,可谢凤池却能将外面佳人的影子掌握得一清二楚,如同他掌间的小手。
谢凤池眼神凝着两只手掌的影子:“竟有此事,难道都无人帮衬吗?随行的下人也不曾出言?”
洛棠边哭边摇头:“我不愿显得仗势欺人,一开始便没让他们跟进店里,后面也有人制止,可制止的人,回头同样指责是我的不对……”
谢凤池几乎可以想到崔绍横眉冷对洛棠的模样,几乎得要忍着笑,直勾勾看向帘幕外的身影:“他又是如何指责你的呢?”
洛棠便将崔绍的话如先前一般加工出来。
她仰起头,不解又伤心地问:“世子,女子的心意……便当真……当真那么不值一提吗?勇敢表达便是丢了德行?在建功立业前面,更什么都不是吗?”
谢凤池品味着她提及崔绍时的态度,其中的抗拒情绪不似作伪,便信了,她今日纵是各种添油加醋,却是真的委屈极,原本听闻今日崔绍也在场时的那抹淡淡不悦也随之消散。
本来就是,不过一面,她还能与崔绍生出什么纠缠?
她只能依靠自己。
谢凤池主动掀开了帘幕,外间的烛火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熠熠生光。
洛棠猝不及防被这美色怔住,便听世子克制又隐忍地轻叹了一声。
“莫要为旁人的三言两句乱了本心,”
谢凤池撇着眼眸不去看洛棠,却句句都落在洛棠的心坎上,
“如同不该以世俗目光衡量一个人一般,你的心意如何,也不该由得旁人轻贱。”
两人本就靠得近,失了帘幕的遮挡,谢凤池的温言软语落在身侧,叫洛棠耳尖发烫。
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猛地一颤,矜持端不住,克制也把不了,生生被迫出了个失了分寸的纠缠——
“那世子呢?若是……若是有女子背离了德行,不顾一切地爱慕你,你又会如何呢?”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可最后只有这一句自认为小心翼翼,却根本止不住情意的假设。
谢凤池垂下眼,见到那只先前自己比拟着掌握的手,又攥住了自己的前襟。
她一如两人初次见面时,认错了人,不管不顾欺身上前。
洛棠艰难地撑出个笑:“世子,你,你会喜欢她吗?”
少女的吐息一贯伴着她常用的花露香,腻人又缠人,萦绕在侧,同谢凤池比拟掌握的小动作比起来,更接近他们最过火的几次接触纠缠。
谢凤池似乎有些乱了分寸,可他吸了口气,自持片刻便抬起手臂,在洛棠希冀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掰开她攥住自己衣襟的手。
细嫩又柔软,如同她学习练字时主动送过来的那次一般。
可他却好似入了定修了禅,死守着为人子的那最后一抹操守,不为所动。
“洛娘,”他张口,声音有些哑,无言良久,缓缓安抚道,
“你冷静些。”
洛棠哆哆嗦嗦地想,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哭也哭得她眼睛要瞎,真要冷静了,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她装作听不懂,手被掰开后,变本加厉直接拥上了眼前男子的腰,结实的触感令她心头微震,却只能咬死不松:
“洛娘冷静着呢,正是因为太冷静了,所以才想问个清楚明白!”
谢凤池看着她泣泪不止,看着她一双多情的杏目执着凝视自己,直觉有什么在自己理智的边界膨胀漫溢。
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隔岸看戏,如今在戏里的是他。
他不喜浓烈且叫人昏头的感情,这会令他想起自己那个懦弱的父亲。
可他却喜爱她为自己流泪,为自己如此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