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忐忑起身,手忙脚乱地想倒杯茶,借着递茶穿过帘子。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谢凤池垂着眼眸等了阵子,仿佛听出那声音里传递的不安与不满。
他叹了口气,在外倒了杯茶,隔着帘子从中间的空隙递了进去。
“小娘,请用茶。”
情真意切,唯独递来杯盏的人,却连面都不愿与她一见!
洛棠当即红了眼:“世子……是洛棠做错什么了吗?”
是她昨日的行为,冒犯了吗?
谢凤池端着水杯的手纹丝不动,片刻,他扭头看向杜管家,杜管家虽然心里也纳闷,可也不好多打探,默默地退了下去。
谢凤池声音温吞:“洛娘,你没做错什么。”
“没做错什么,为何突然派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妈妈来教导我?又,又为何隔着这么厚的帘子,当真不是不愿见到我吗?”
洛棠结结巴巴,满心埋怨却不敢质问得太凶,反倒像是个扯着情郎讨要说法的懵懂娘子。
谢凤池几乎已经可以猜到对方委屈到双眼湿润的模样,可既然隔着帘子,他自觉不必作出心疼宽慰的态度,只缓缓回道:
“教导妈妈是寻常府里都有的,我想到洛娘以后既然要在府里,多知晓规矩也好让旁人不将你看轻了去,而帘子……”
谢凤池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洛娘与父亲感情甚笃,我是怕洛娘见到我的脸,会想起父亲,凭白恍惚伤神,才架起这么个遮挡来。”
洛棠被他的理由震惊了。
这叫什么?
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她……
她气不稳,又不好控诉对方,因为这番理由十分有道理,甚至好像全是在为自己着想!
若非自己非要演得和侯爷情深义重,他这个当儿子的何必如此关照且避嫌?
谢凤池敏锐地听到帘幕内女子急促的呼吸,当即知道她被恼到了又无可奈何,忍不住暗暗勾起唇角。
“那……那怎么早不架晚不架……”
洛棠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早不架晚不架,盖因昨日自己冒进过头,吓着这翩跹如玉的君子了,才架起的帘子。
或许人家心里比自己还委屈呢,好心替父亲照顾遗孀,结果这小娘如狼似虎,差点要将他生吞活剥。
气氛正凝滞着,家仆进来,小声说了句有客到了,谢凤池才将手中的水杯往里又送了送,迤迤然道:
“往后凤池当更克己复礼,万不会再叫小娘受了委屈,这杯茶便敬小娘。”
情真意切,字字诛心!
洛棠推拒也不是,囫囵接过杯盏一口咽下,却压不住心头的阵阵怨怼。
谢凤池出了春老院,早就等在一旁的庞荣跟过来:“是六皇子。”
谢凤池微微诧异,庞荣道:“想是世子早上同圣上解释三公主之事被得知了,六皇子心有不安,主动过来与您道个歉。”
谢凤池莞尔:“倒是机敏了许多。”
“毕竟侯爷不在了,他也要小心您的态度。”
庞荣跟着附和了一声,谢凤池垂着眼没说话,到了正堂,终于见到了那个半大的青年。
对方想是特意请示了圣上才出的宫,衣着态度无不端正,见到谢凤池的第一眼便恭敬拜了个礼:“谢司业。”
谢凤池扶起对方,看着对方左边眼角的那颗痣,想,与娴妃娘娘倒也很像。
只是对方起身后神色恍惚,与他相谈时,眼神总时不时往别处瞥,终是让谢凤池忍不住点破。
“六殿下今日可还有什么事?”
六皇子赶忙收回视线摇摇头:“无甚无甚,不过是……嗯,以往来府中,总是见到世子与侯爷两个人,今日只有世子一人,心,心中怅惋罢了。”
谢凤池便也不说什么了。
茶过三巡,六皇子除了学业知识,再憋不出什么可供他多留片刻了,他抿了抿嘴唇,不露痕迹将袖中伤痕露出来,叫谢凤池无意间看了去。
谢凤池随口一问,才知,原是前几日有宫人“不小心”弄的,若非六皇子避让及时,恐怕如今都要休养在床。
而这些小打小闹出自谁手不用多想,只是最近更传出圣上身体抱恙,只怕这样的意外,以后会越来越多。
“谢司业,想来那些人也是无意的。”六皇子笑了笑,遮掩似的将袖子放下去。
谢凤池不置可否,杜管家匆匆跑过来,附在他身侧小声说了句话。
谢凤池脸色没变,六皇子却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些关键字眼:
洛,病,倒。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六皇子觉得谢凤池听完后,若有所思地反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