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不堪回首。
往前走,是更冷。
他凑在他耳畔轻声慰他,“实在撑不住亦无妨,且为自己活一回,她们当还未走远。”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他敢说。
御榻上的君王双眼不曾睁开,泪水却滑落下来,只感激颔首。
可是,终究他还是选择留在人间。
人在世上生,必有责在身。
他身上还担着江山社稷。
除此,还有另一桩事……他笑笑,未说。
翌日,萧晏便重新出现在含光殿早朝,出现在勤政殿论政。
帝王心思缜密,文韬武略,山河日趋安稳,民生逐渐改善。
九重宫阙里的男人,一如往昔。
上马能征战,握笔能阅政。
当然,他在一个个深夜中的梦魇痉挛,苏合走遍天下为他寻药吊命,这些自无人会看到。
群臣百官看到的是,帝心凉薄。
当年那个受万千荣宠的镇国公主,死后经年,帝王从未再提起。
虽是伤心了一阵,然公主皇陵未入,牌位未设。
看如此模样,分明一切如风散。
如此,建安十三年,镇国公主薨逝的第四年,终于有臣子再度提议,天子立后开后宫,绵延子嗣。
这一年,萧晏四十又三。
虽风华尚在,威仪依旧。
然眼角皱纹愈深,鬓边霜华渐浓。
他接了卷宗,没有批复,但从宗室子中择出了一少年为储君,与天下作交代。
其乃先帝长子湘王之子。
当年霍氏之乱,湘王夫妇双双死于其中,留下这么一颗独苗,由他照拂。
早些年,萧晏教导小叶子,亦教导他。
原也担得起“人中龙凤”四字。
少年入东宫,由萧晏手把手传授文治武功。
又四年,建安十七年,太子及冠。由天子主婚,迎新妇立太子妃。
同年,萧晏避世沁园。
除非有重大军事政务,其他都不再理会。
观之两年,太子夫妻和睦,绵延子嗣,年少有为,是为优秀的储君。
是故,建安十九年,小叶子离世的第十年,太子登基。
萧晏彻底退居二线,离开洛阳,前往安西。
少年帝王领群臣皆劝,边地多险恶,且留皇城安老。
萧晏摇头,持少年手,“我等这日已经太久,来日无多,且容我去看看。”
原也无人知晓,镇国公主死后第二年,沐过人血,踏过白骨、不信鬼神的帝王,开始信佛、信轮回,信因果。
那年梦里择生,除了这千秋山河,原还有一处,需他活着去争取。
便是他的小公主,死前所念。
求不入轮回,不经往生,唯愿保持完整魂魄越过异世越过他,陪她阿娘。
她活着时,他纵是山河拱手亦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亡故,这么点愿望,他怎么都要为她实现的。
然高僧入宫阙,却与他说,他妻子杀戮重,女儿及笄既亡,皆是无来世之人。
没有来生,他便给她们修一个。
他乃帝王,且用这一生功绩换。
山河无恙,百姓安泰,这个隐约出现的盛世,换他妻儿一个来生,总是够的。
如此他在无人之巅,冰冷御座,一坐十年。
西去这一年,萧晏即将至天命年,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了。
他捧着骨灰,一路过山门施香火,遇寺庙磕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