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帮他坐稳江山最重要。
萧子铎觉得简直荒唐极了,这才有了刚才的质问。
萧道同样觉得萧子铎荒唐,他骂道:“只顾一池一城之地,毫无大局观,你这样可有皇子的样子?”
萧子铎听了简直恶心,他漆黑眼眸中毫不掩饰嘲讽,嗤道:“没有江山,何来皇帝;没有士卒,何来君权。萧道,你还没坐稳皇位,就已经把自己当人上人了?”
萧道立刻被激怒。萧子铎自去青州后杳无音信,再一见面,他瘦了,高了,脸庞也更坚毅了,萧道心中是有愧疚的,他也想好好和萧子铎说话,但是,萧子铎实在不识好歹。
萧道怒斥:“逆子,你竟敢直呼父亲名讳,你心里可有忠孝二字?”
萧子铎冷嗤一声,道:“忠只忠仁义之君,孝只孝有德之父,你这种人,也配提忠孝二字?”
萧道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可以允许萧子铎闹别扭,但绝不允许萧子铎挑衅他为君为父的尊严。萧道阴沉着脸,呵斥道:“你真当打了几场胜仗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兵权我能给你,就能收回。”
“那你就试试能不能收回。”萧子铎转身,大步朝显阳殿外走去,“他们信任我,所以跟着我一路南下。他们不眠不休、千里奔袭只是为了保家卫国,并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心。淮阴我绝不会让,青州我也一定要回,就算死,也要死的问心无愧。”
萧子铎大步向前,无惧无畏,沿途侍从宦官欲要拦他,都被萧子铎的眼神吓退。萧道连连唤了好几声,最后气急败坏道:“那你连谢家那个女郎也不顾了吗?你若是留在京城,朕便给你们赐婚,若你敢踏出此门一步,她就会成为太子妃。”
之前无论萧道威胁什么萧子铎都无动于衷,但听到谢玖兮后,他犹豫了。萧子铎站在殿门前半晌,外面暮色晦暗,碎雪纷飞,背后的萧道高站在金銮殿上,气定神闲地等着他想。
父子多年,萧道一直都知道萧子铎的软肋。他也知道这个儿子说叛逆很叛逆,说没出息也很没出息。
萧道毕竟是一家之主,兰园的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萧子铎在武功上的天赋堪称惊人,自古穷文富武,自学经书典籍的常见,但自学十八般武艺的却几乎没有。
但萧子铎硬是自学成才,明明功名就在前方,他却不肯再进一步,年复一年守着疯疯癫癫、不能自理的南阳公主。要是南阳公主没有自杀,要是谢玖兮早早被许配给他,萧子铎肯定会安心当一个没出息的庶子,一辈子守着家,庸碌终生。
萧道对他的感情时常在防备忌惮和恨铁不成钢之间转换。没出息时萧道看着他的脸就窝火,而太有出息了,萧道又难以安眠。
现在,萧道收紧最后一重锁链,打算将这只逐渐失控的鹰收回笼子里。
萧子铎停在显阳殿门槛前,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长的一刻。前面是疾风烈雪,背后是金銮殿堂,前方是青州,后方是她。
萧子铎痛苦地闭住眼,睁开时,大步迈过门槛。
对不起,但凡能用他拥有的任何事物,包括他的生命交换,萧子铎都会毫不犹豫选她。可是青州不可以。
他们如此相信他,信赖他,为了他一句话可以无条件付出生命。他去齐地是为了带他们回家,而不是短暂给予希望后,又将他们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萧子铎头也不回出宫,跨上战马。身后似乎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以及宦官细长的、惊慌的通报声:“北雍王无诏调兵,罪同谋反。敢响应者皆以谋逆论处!”
宦官追在萧子铎身后,谋反的罪名也飘了一路。驻扎在宫墙外的士兵肯定听到了,但他们每一个都面无表情。萧子铎骑着马,飞快点过人数,说:“淮阴失守,尔等随我前去救援。”
细碎的雪飘过宫墙,青州士兵个个面容坚毅,气震山河应道:“遵命。”
萧子铎骑马从宜阳门飞驰而过,完全不顾这是御道,身后士兵齐刷刷跟随,马蹄声震的仿佛整个建康都在抖动。宦官气喘吁吁追到宜阳门,口中还在威胁道:“敢响应北雍王者,皆以谋逆论罪……”
冬日天短,才日暮四周就黑沉沉的。谢玖兮和谢大夫人谁都说服不了谁,谈话不欢而散。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谢家众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又有战事。
谢玖兮连忙走向正堂,路过廊庑时,她听到宫使和谢大夫人说话:“皇上倒是有意撮合北雍王和四娘子,但北雍王野心颇深,竟然抗旨不遵,私自调兵走了。”
屋内传来谢大夫人犹豫的声音:“这可是谋反吧……”
“正是呢。不过大夫人放心,皇上皇后绝不会因此怀疑谢家,四娘子依然是太子妃。”
一门之隔,里面燃着碳盆,谢大夫人在和宫廷使者寒暄;外面半明半暗,谢玖兮静静站在廊柱后,看不清脸,唯有风雪落满衣襟。
片刻后,另一根柱子后传来谢韫珠的声音:“四娘,可能他有什么急事。来传话的是姑母身边的人,所言未必可信。你该不会哭了吧?”
谢玖兮转身,看到谢韫容、谢韫玉、谢韫珠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谢韫容面带不忍,轻轻道:“皎皎,你和他认识最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若觉得他背弃了你,那就留下来做太子妃;你若觉得还有隐情,那就回绝赐婚。风骨在则谢家在,我们百年陈郡谢氏,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小女郎背负家族兴衰。”
谢玖兮用力攥了攥手心,猛然下定主意,说:“他不惜冒着雪出发,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姐姐,我想去追他,问他为什么又不问我就离开。”
谢韫容眼睛深处闪出泪光,对她浅浅露出一个笑,柔声说:“去吧。”
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内的人,谢大夫人起身,朝窗边走来:“是谁在外面?”
谢玖兮想着君子坦荡荡,今日索性当着皇后的面说开,就算被罚她也认了。没想到谢韫珠突然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后跑:“你傻不傻,站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抓?”
“可是我要出门,总要禀明大伯母……”
“别禀了,先斩后奏,跑为上策。反正长辈也不可能真把你怎么样,事后撒撒娇就算了,谁吃饱了撑的硬扛惩罚呀?”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吧!”
谢韫珠拉着她跑开,与此同时谢韫容上前,拦住了宫使。谢韫容毕竟是曾经的皇后,宫使不敢不敬,谢大夫人看着地上的脚印,感觉不对劲,她想要往后追,谢韫玉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拉住谢大夫人的手喊痛。
谢韫珠拉着谢玖兮跑到马厩,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扔给她,说:“以后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抢的啊!”
谢玖兮接过斗篷,越来越多的人提着灯笼朝这里走来,谢玖兮最后望了眼谢韫珠,翻身上马,轻叱一声,马如有灵性一般健步朝外奔去。
“多谢!”
谢玖兮听到了谢家下人惊慌的喊叫声,隐约还有长辈的呵斥声,但她很快就感觉不到了。她目光直视前方,越过谢家一重又一重乌木门槛,迎着风雪朝大军刚离开的方向追去。
城门守卫正在收拾一地狼藉,远远看到风雪中又有一骑白衣白马径直朝城门冲来。他们大惊,连忙道:“北雍王叛乱,过此门者皆以同党论罪!关门,快关门……”
谢玖兮纵马不停,朝两边扔了一叠迷雾符,他们很快就被烟雾呛得睁不开眼睛。等他们终于能视物时,只能看到一位白衣女郎踏着飞雪,衣袂猎猎,义无反顾朝夜幕深处奔去。
那是前两天刚打了胜仗的北雍王离开的方向。
风雪穿过发簪,吹散了她的长发。碎发在眼前飞舞,但谢玖兮完全不被干扰。她的视线直视前方,只能看到一个人。
广陵时,他逆着朝阳、身披铠甲朝她奔来,如今在建康,她迎着夜幕,穿越千山万水,踏过城池山河,向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