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珠咬着牙,脑中混沌一片的阵法线似乎清晰起来,谢韫珠画一条忘一条,外围士兵用血肉之躯顶着叛军,城墙上的守军也放箭来掩护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跑进来。
终于,最后一条线搭到谢韫玉画的阵法上,似乎有无形的灵气从地上流过,随即,阵法线逐渐亮起。
谢韫珠哭得满脸是泪,怔怔抬头,和城中被惊醒的百姓、城墙上的守军、不远处的敌营士兵、江对岸的渔夫,一起看着流光溢彩,凤吟清脆,一个玄妙庄严的法印浮现在广陵城上方,像从天而降的神佛一般,终于看到了人间,护住人世疾苦。
深山中避世修道的阮钰察觉灵气波动,出门相看。同门师兄弟围在崖边,对着北方的异象指指点点:“这是哪家大能入世,竟如此强大。”
阮钰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脸色沉肃如雪。
阵法中的叛军倒地哀嚎,缕缕黑气从他们体内逸出,被大阵绞成碎片。叛军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恢复了凡人之身,外面的叛军试着靠近,然而刚触碰到阵法就哀嚎不止。
身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百姓争相出门膜拜,身边浴血的士兵也有的欢呼雀跃,有的跪地痛哭。谢韫珠倒在地上,怔怔没有反应,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上方金光。
谢韫珠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那么崇拜未婚夫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她臆想了一个英雄,将书本、诗文中所有美好都糅杂其中,然后投射到未婚夫身上。所以发现王家没有来救她时她才那么难过,并不是因为她生命危险,而是因为他们打碎了她的幻想。
可是世界上哪有总能恰到好处出现的盖世英雄呢,如果有,那个人也只会是她自己。
谢韫玉跑过来,看到谢韫珠呆呆傻傻坐在地上,长松了一口气:“你怎么都不回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谢玖兮独自完成了最大、最难的阵法线,她回城时,百姓争相跪拜,她慌忙扶起来:“使不得。”
然而出来磕头的人还是越来越多,谢玖兮扶不动,只能掩面回府。谢府再也不是曾经被百姓围起来喊打喊杀的地方了,每天墙外都放着百姓送来的吃食。谢玖兮拦不住,只能将食物转赠给城中孤寡妇孺,尽全力回馈这份善意。
谢玖兮不敢走正门,施了轻身诀翻墙而入。她在正堂里等了很久,才等到另外三人回来。
谢玖兮看到另外三人身上衣服都被拉扯歪了,惊讶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谢韫珠看到谢玖兮衣冠整齐,姿容优美,同样很吃惊:“你怎么回来的?”
谢玖兮诧异道:“你们该不会是从正门走的吧?我以为正常人都能想到翻墙,我还特意在墙边留了梯子。”
谢韫珠感受到谢玖兮无声的嘲讽,她想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而谢玖兮优雅从容,颇觉丢面子,嚷嚷道:“要你管,就你事多!”
谢韫珠气咻咻跑走了,等看不见后,谢玖兮问:“她怎么了?”
谢韫玉摇头:“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哭。”
谢六郎由衷感叹道:“三姐哭得声音真大,一听就中气十足。”
兄妹三人在灯下笑了笑,一晚上的惊险、疲惫仿佛都消弭在日常拌嘴中。谢韫玉敛衽坐下,问:“外面那个阵法能持续多久?”
谢玖兮摇头:“不知道。这个阵法只能防邪魔,但不能防凡人,如果能吓退他们最好,如果他们不肯撤退,还要围着广陵,那困局依然在。”
谢韫玉和谢六郎听了都叹气,忧心忡忡。谢六郎忍不住看向建康方向:“只隔着一条江,建康肯定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什么时候会派援军来?”
可惜,谢玖兮的担心又一次灵验了。广陵守城的花样层出不穷,叛军意识到城内有法宝,越发不肯放弃广陵。
他们无法靠近广陵城,就想出些极阴损的主意,比如火攻、引水倒灌,甚至往城内抛死去的鸟禽尸体,想活活耗死广陵。
法术可防邪魔,却不能防瘟疫。为了攻城就往城内扔死尸,这种行为简直下作至极,但架不住有用。谢玖兮简直焦头烂额,她又一夜未睡,黎明时分,忽然有士兵急急忙忙禀报:“女公子,有援军来了!”
谢玖兮提裙跑上城墙,举目望去,地平线上隐约冲来一阵骑兵。
此时正值日夜交替时分,天将晓而尚暗之,山河只能辨别出模糊的轮廓,他们像是从天幕里冲下来。为首是一点寒光,白衣银甲,一马当先,在昏暝中如一柄匕首,划破日夜边界。
夜皎皎兮既明,谢玖兮紧盯着前方,无意识喃喃:“既明……”
第78章 重相逢
援兵来了,城墙上的人都欢欣鼓舞,谢玖兮立刻拿定主意,说:“开城门,前后夹击万景叛军!”
叛军在多日攻城战中已经疲惫不堪,身体的疲倦还在其次,广陵城亮起的护城大阵对他们士气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如今援军天降,阵前银甲白衣的少年将军宛如天际一抹流光,一马当先,气势磅礴,竟比身后千军万马还要慑人。
而广陵城门也开了,憋屈了多日的守城士兵嘶吼着冲出来,各个双目通红,恨不得生啖叛军之肉。
还没交战,叛军就已经生出怯意,很快就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城中百姓不顾外面还在交战,激动地跑出来看:“援军来了,朝廷的援军来了!”
谢府同样被欢呼声惊动,谢韫玉和谢韫珠顾不上世家女的矜持,拎着裙子跑到城门口。
城外战斗已至尾声,东方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越过原野,照射在城门口的修罗场上。血汇成溪流,一直蔓延到城门,染红了砖缝土壤。在毫无美感可言的肉搏和厮杀中,一道雪光显得尤其抢眼。
他手持方天戟,骑着马从敌军阵中掠过,手中长戟由精钢打造,砍刺劈勾灵活变幻,在阳光和鲜血的映照下快得像雪光,所到之处叛军如稻草一般齐刷刷倒下,而他身上白衣如昔,一滴血都没有溅上。
太阳越升越高,明光从他背后洒下,美丽圣洁又杀气凛然。城中百姓都被他身上的杀气所慑,一时没人敢动弹。
谢韫珠不太确定地问:“二姐,这是谁?”
他的面容和在建康时没有差别,但浑身气势大变,尤其是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戾劲,让谢韫珠不敢相认。
谢韫玉还没说话,城门口传来一道浅浅的“既明”,刚才还在无情收割生命的少年将军顷刻收敛了身上的杀气,轻巧一跃翻下马背,快步朝城门前的少女跑来:“皎皎……”
谢玖兮完全不在意他刚从战场上回来,萧子铎也没有在意背后乌压压的军队,两人相向奔赴,在朝阳初升的城门前紧紧相拥。
城中百姓都怔松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印象中的谢女公子永远冷清理智,永远面不改色,他们从没见过谢玖兮如此外放的情绪。
背后一路跟着萧子铎南下的青州军队同样很震惊,这是萧少将军?
萧子铎的长相太过好看,有些时候都不得不戴面具来减少麻烦,而他雪白的皮囊下却是一个杀神的灵魂,所有见过萧子铎杀人的士兵再不敢直视他的脸。齐地和北魏激战半年,最后北魏人看到白色铠甲就下意识害怕。
冷着最好看的脸、杀着最狠的人,两军私底下都叫他“玉面杀神”。但现在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杀神却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女子,甚至细心地替她提起裙子,以免地上的血污脏了她的裙角。
青州士兵都不敢再看,默不作声打扫战场。这种时候身经百战和久疏训练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青州军行动井然有序,彼此配合,都不需要萧子铎发话就知道该做什么,而广陵士兵就显得无序很多。
谢玖兮刚看到萧子铎时惊喜交加,一时冲动跑了下来,现在情绪褪去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萧子铎,萧子铎却从容地站在她身边,一一问好:“二表姐,三表姐,六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