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王暂时还拿不准黄帝对黎寒光的看法,不敢贸然称其为“孽种”,便含含糊糊用魔子替代。黄帝听闻,脸上皱纹缓缓牵动,道:“我也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黄帝语气平静,脸上也没什么大表情,金天王却脊背一寒,几乎以为黄帝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金天王连忙低头,不敢再挑拨玄帝和黄帝,玄帝也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寂静中,外面传来侍从的禀报声:“禀陛下,魔界质子至。”
黎寒光慢慢走进来,脚步声落在地砖上,清浅从容,仿佛都有回音。他远远停下,一一给黄帝、玄帝、金天王行礼。
“见过黄帝、玄帝、金天王。”
黎寒光感觉到好几道视线投注到他身上,沉甸甸的,如有实质。黄帝默然审视着他,虽然黄帝面容已经苍老,但一双眼睛依然如鹰隼一般锐利。玄帝扫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似乎完全不关心他是谁。金天王的打量就直白多了,目光中充满了看热闹。
黎寒光只当不知道,静静伫立在殿下,他们不说话他就不动。黄帝再一次在心中纠正,他实在错得太离谱了,他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个懦弱无能的魔族质子?
面对他的压迫还面不改色,恐怕连姬高辛、姬少虞都做不到。
终于,黄帝开口了:“你是何人?”
“姓黎,名寒光。”
黄帝问:“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黎寒光沉默片刻,静静应道:“是。”
金天王挑眉,瞥了眼玄帝,脸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玄帝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沉着脸道:“你竟然早就知道,那你假借质子之名混入天界,到底有何用意?”
黎寒光眼中划过一丝不屑,清清冷冷道:“玄帝陛下误会了,我从未想过与你们相认。若非今日不得不自保,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你……”玄帝大怒,他嫌恶被当众揭穿有个魔族私生子不假,但黎寒光也敢用这种嫌弃的语气说话,玄帝就怒不可遏。玄帝顾念到金天王还在,深吸一口气,忍耐道:“果真是魔族的孽种,不通教化,无可救药。”
黎寒光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前世他兵变圈禁玄帝时,他也骂他不忠不孝、天生坏种。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有荣幸听到第二遍。
黎寒光唇边勾起笑,抬眸,不闪不避看向玄帝:“生而不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体内流着你的血,我也觉得恶心。”
玄帝被激怒,金天王心中大快,在旁边煽风点火:“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父亲说话,你母亲都没教过你吗?”
金天王说得正爽,上方猛然传来一声厉呵:“够了!”
黄帝的威压扫过,金天王赶紧收回脸上的幸灾乐祸,悻悻低头。玄帝也忍住怒火,不再说话。威压扫到黎寒光身上时骤然加重,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黎寒光身上。黎寒光咬牙忍住,拼着受内伤而死,都不肯屈膝低头。
双方僵持良久,黄帝看到这个蝼蚁般的小辈竟然有此等修为,心中煞为诧异。
魔界灵气匮乏,物资短缺,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完整功法流传到魔界,黎寒光的修炼资源绝对无法和姬高辛、姬少虞比。可是,黎寒光的修为,却比这两人精进太多了。
包括今日拔轩辕剑。姬姓所有男子中,除了黄帝,再没有人能让轩辕剑自动脱离剑鞘、飞入掌中。如今黄帝老去,久未动武,他也未必能发出这么强的召唤了。
黄帝一生征战,威震九州,唯独在九黎族手中吃了败仗。而这个孩子,是他们家和九黎族的结合。他是否,也延续了那个人的好斗擅战?
透过黎寒光清俊隽秀的眉眼,黄帝仿佛看到那位故人握着一杆长戟站在黄沙中,不可一世,桀骜不逊,嚣张地指点天地。黄帝心中叹了一声,慢慢收回威压。
黎寒光膝盖上的重压终于撤去,他脸色冰冷疏离,这时候才微微垂头,拭去唇边渗出来的鲜血。
黄帝先前目光犀利,咄咄逼人,是位年老的帝王。而现在他收回锋芒,如一个邻家老人般问:“你的修炼功法是谁教的?”
“无人教。”黎寒光说,“除了这一身血肉,我不曾欠父母任何东西。所思所学,皆是我自己摸索。”
竟然还是自学的,黄帝想到家里那些食金饮玉却还不成器的晚辈,心中实在复杂难言。黄帝问:“烛鼓的事,是你做的吗?”
黎寒光没有犹豫,坦然应道:“是我。”
玄帝看黎寒光哪里都不顺眼,听到这话,拧着眉斥责道:“果然是你做的。既然如此,当时在后土面前,你哪来的脸面狡辩?”
黎寒光眼睛直视前方,连余光都没往玄帝那边扫,冷冰冰道:“烛鼓是我杀的,但我做的天衣无缝。至于龙身上那些愚蠢的痕迹,不妨问您另一个儿子。”
玄帝皱眉,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少虞怎么会做这种事?”
玄帝不愿意相信,但黄帝立刻就知道黎寒光说的是真的。黄帝第一眼见烛鼓尸体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些痕迹是后期伪造上去的。与其说是凶手不小心,不如说有人想让大家觉得这个人是凶手。
“人确实是你杀的,你挨这几掌也不冤。”黄帝淡淡开口道,“为什么杀他?”
黎寒光不想牵连羲九歌,他停顿了瞬息,平静说:“没有原因,我看他不顺眼,想杀便杀了。”
金天王挑眉,玄帝更是怒目而视。想杀便杀了,这叫什么混账话?
黄帝却了然地笑了声,声音骤然变得严厉:“是为了羲九歌吧。雍天宫早就有传言,说你们两人过从甚密,羲九歌甚至因此要和姬少虞退婚。我原以为是她被你的外相迷惑,没想到,是你神志不清,竟为了一个女子,做出如此大不韪之事。”
先前他们指点黎寒光,他都忍了,可是他们说羲九歌,哪怕一句话都不行。黎寒光冷着脸,一字一顿道:“你们不配提她。”
另一边,白帝也在问羲九歌:“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羲九歌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倒出。白帝听到羲九歌竟然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事杀烛鼓,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怎么就如此固执呢?那些人和你非亲非故,唯一和你有交集的柯屹之女也在蓐收家好好养着,你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为了一群压根不认识的人给自己惹麻烦?”
“我确实不认识他们。”羲九歌从未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清醒、冷静,她坦坦荡荡说道,“可是,我认识公道。”
白帝定定看着她,默然良久,问:“要是今日我来晚一步,你就死了。你这样做,可对得起我和西王母这些年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
今早白帝听说烛鼓死时,心中毫无波动,但出于颜面,少不得去现场做做样子。他一眼就看出烛鼓身上的痕迹是假的,显而易见,有人想栽赃给黎寒光。
黎寒光这个人确实太碍眼了,白帝没有理会,任由烛龙去行宫算账。可是他没想到羲九歌竟然敢当着烛龙的面说烛鼓是她杀的,白帝接到信后赶紧前往事发之地,幸好之前黎寒光用轩辕剑挡了一招,要不然,白帝就来不及了。
羲九歌听到白帝的话,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哥哥。我只求无愧于心。”
白帝轻轻叹了一声,倦道:“罢了,你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了。一会见了其他几人和烛龙,切记咬死了,你只是路见不平仗义救人,烛鼓之死和你无关。”
白帝说完,羲九歌许久不答。白帝掀眸看她:“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