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

香奁琳琅 第53节(1 / 2)

仪王凉凉瞥了他一眼,“我是说过要让陕州军易主,但我可曾支使你侵吞军资?官家派你监军,你却背着我将粮饷收入自己的腰包,要不是我极力替你捂着,你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弥光懊恼不已,这李二真是巧舌如簧,自己竟有些说他不过。

凭心论,要将一个戍边大将拉下马,最好的办法不就是屈死他吗,自己将事情办到了,不过顺带谋求了一点私利,谁知被这李二拿住了把柄,开始大做文章。是,阴差阳错之下,原本看好的人选没能接手易云天的职务,但这全是因那人不长进,错并不在自己。

弥光本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知道说得再多都是徒劳,便叹了一口气,垂着两手道:“殿下这次邀小人前来究竟有什么吩咐,请殿下言明吧。”

仪王也不耐烦与他啰嗦,只问:“太子人选,官家可是定下了?这么要紧的大事,弥令怎么不派人告知我?”

弥光起先还粉饰,“这样的机要,官家与内阁商议,哪里准小人在场,因此太子人选究竟定了谁,小人也不得而知……”结果那眼风如刀,杀到他面门上,弥光顿时一凛,后面的话便刹住了。

仪王冷笑,“弥令拿我当傻子了,你是贴身伺候官家的人,若说毫不知情,你猜我可相信你?”亭内高悬的灯笼洒下一地水色,也照得他眉眼深深如鬼魅,说完这话又负手感慨,“弥令与我,怎么忽然这么见外了,难道是得知我不能登太子之位,所以决定另攀高枝,弃我于不顾了么?”

他阴阳怪气,着实引发了弥光的不满,起先还打算极力应付,但转念再一想,这李二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便也无需诸多搪塞,悻悻笑道:“哪里是我弃殿下于不顾,分明是殿下先舍弃小人的啊。当初殿下与易小娘子定亲,就不曾考虑过小人的处境,那易小娘子恨我入骨,有朝一日易小娘子若是逼迫殿下取我性命,殿下究竟是取,还是不取?当时小人就担心过,这世上哪有人深知别人拿自己的脑袋做交易,还能高枕无忧的,不是信不过殿下承诺,是信不过自己,小人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说句逾越的话,殿下想两头拉拢,最后两头都慢待,终究是殿下过于贪心所致,不能怨怪小人。”

仪王的出身,养成了他不可一世的性格,还从来没有一个奴才,敢对他这样出言不逊。

他慢慢乜起了眼,“这件事我早就与你解释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弥令太计较了。”

弥光说:“不是小人愿意计较,是不得不计较,且成大事也是殿下的事,小人只想保住自己的脑袋,这没错吧!况且如今易小娘子与殿下闹起了退亲,婚事一旦动摇,势必影响庆国公立场。庆国公手握雄兵,又掌管着控鹤司两万禁卫,与他相比,小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卑下之人,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他说得真切,仪王却觉得意外,“易小娘子何时说要与我退亲了?弥令若是想与我断交,大可直接说出来,无需用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洗清自己。”

弥光笑了笑,“殿下不必遮掩,我已经全知道了。那日易小娘子来赴五公主的鹤宴,在庆寿门上听见了你我的谈话,回去便与殿下决裂了。小人深知自己不可与庆国公相提并论,为了保住脑袋独善其身也是无奈之举,还望殿下见谅。”

两方的消息不对等,拼接起来,拼成了个面目全非的四不像。

仪王只是惊讶,到现在才发现般般已经察觉内情了,可她没吵没闹,竟像无事发生一样,连他都要意外于这年轻女孩的城府。不过也只是转瞬,他就看透了一切都是她的安排,瞒住他,挑唆弥光,弥光为求自保,自然率先动作。内侍么,能做的无非是在官家面前煽风点火,煽得官家重新彻查大哥的案子,煽得官家对他再无任何信任。除却这些,还有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应当也经由弥光之口传到官家耳中了。

所以眼前此人确实不该留,这阉人最后的一点价值,就剩安抚般般,巩固他与李宣凛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好些难题迎刃而解了,仪王负手道:“我若再向弥令下保,我料你也不愿相信,只是可惜了你我多年的交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怨怪弥令的,只望弥令能够将官家心里的太子人选告知我,我为了这个位置,不辞辛劳多年,别人不知道,弥令是一清二楚的。”

弥光听他这样说,也知道彼此的交易做不下去,今日有个了断也好,便道:“告诉殿下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小人还要问一问,殿下究竟掌握了我多少证据,若是殿下向官家揭露当年的真相,那么小人又当如何自处。”

仪王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出此下策,原就是因为弥令不肯相见,若是昨日弥令愿意赴约,又何必闹得这样呢。我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果真到了无缘的地步,好聚好散也不是不可以,你我相交多年,这点道义还是有的。”

这样的话从一位王侯嘴里说出来,总还有三分可信。如今的弥光也并不觉得仪王有什么可怕,官家既然要册立太子,仪王是太子登基前最后的阻碍,用不了多久官家便会出手。仪王如今是穷途末路,未见得敢动他,因为不敢给官家拿住把柄,因为知道官家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他稍稍放心,挺了挺脊背道:“那日官家宣了韩相公与严参政入崇政殿议事,小人些微听见几句,官家属意的是寿春郡王。韩相公与严参政对这人选并不满意,在阁内与官家争论半晌,官家虽答应再作考虑,但更改的可能不大,拖字诀用到最后,内阁也不能更改诏书,最后定下便定下了。”

果然人选是三哥,他沉沉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是与太子宝座失之交臂了,自己多年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什么!

弥光呢,此时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轻松,对插着袖子,隐带几分刻薄道:“殿下还是看开些吧,时也运也,命中注定没有帝王命格,还是不要强求了。官家查明了豫章郡王的案子,是殿下从中动了手脚,却没有因此追究殿下,说明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殿下若是有心与官家重修旧好,便放下心里的执念,去官家面前负荆请罪吧,官家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还是会原谅殿下的。他日殿下做个富贵闲王,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三殿下性情疏阔,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只要殿下安分守己,一个容身之处总会给殿下的。”

仪王仔细听着他的谆谆教导,听到最后绽出一个笑来,“弥令是个好奴才,却不是个好同盟,不懂得一拍两散时,人情留一线的道理。”

弥光正想反唇相讥,忽然发现自己被他扼住了咽喉。

一个经历过大战的男人,自身的武艺修为不会差,仪王又是诸兄弟中身手最好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没等弥光叫出声来,便被折断了脖子。

接着又是轰地一声,身体被抛进了大池中,远远站着观望的两个小黄门见状,几乎吓得肝胆俱裂,正心慌不知如何是好,背后两记手刀斩下来,闷哼一声便昏死过去了。

仪王收回视线,望向山野,赞叹是个沉尸的好地方。艮岳留守的黄门不多,不花上两三日,发现不了这里的异样。自己一直下不了决心,不敢尽力一搏,今日杀了弥光就没有回头路了,继续走下去吧,筹谋了多年的计划,早就该实行了。

从艮岳出来,直奔易园,无需门房通传,径直入了内院。

彼时明妆刚拆了头准备上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女使的声音,惶然叫着殿下,“请殿下稍待,小娘子怕是歇下了,等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可门还是被人一把推开了,仪王带着肃杀之气迈进上房,着实吓了明妆好大一跳。

想是弥光那件事暴露了吧,她也早有准备了,于是直直望过去,“殿下大晚上闯进我的闺房,究竟有何贵干?”

本以为接下来会直面他的质问,甚至可能迎来一个窝心脚,结果竟没有。他脸上的神情从肃穆转变成温软,和声道:“我先前听说有贼人闯进易园作乱,所以不顾一切赶了来救你。般般,真是吓坏我了,幸好你安然无恙。”

明妆疑惑地打量他一眼,心道哪里有什么贼人作乱,这上京最大的贼人难道不就是他吗。只是嘴上不好说,敷衍道:“多谢殿下关心,家下太平无事,外面又有小厮护院,不会有人敢闯进来的。”

他哦了声,笑道:“也是,我关心则乱了。”说罢又温存询问她,“时候还早,你这就要睡下了吗?”

明妆看了看更漏,“不早了,这都快亥时了,我平日就是这个时辰上床睡觉的。”

可他为难地眨了下眼睛,“怎么办呢,我晚间有一场应酬,须得带上小娘子一起去。你重新梳妆起来,跟我跑一趟,好不好?”

他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让她很觉纳闷,纳闷过后生了戒备,推脱道:“我已经换了寝衣,不愿意再梳妆了,今日就不奉陪了吧。”

然而仪王蹙了下眉,“你我已经定亲了,只要亲事还在,小娘子就该尽力为我周全。还是勉为其难吧,实在是件很要紧的事,再说事关你与庆国公,你果真不愿意去吗?”

他说话半吞半吐,存心要勾起明妆的好奇心,边上的商妈妈看自家小娘子迟疑,轻声道:“若可以,何不明日再说?小娘子还不曾这么晚出过门……”

结果话未说完,换来了仪王不悦的低叱:“我与小娘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这下果真吓着了屋里所有人,因家里没有男性家主,姑娘当家处处都是和和气气的。如今来了个郎子,半夜三更闯进内院,言辞又是这么锋利,要不是忌惮他的身份,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明妆心里急跳,也终于明白仪王这回来者不善,自己若是跟着他走,只怕是要出事,但执意不跟他去,料想他也不会罢休。思来想去进退不得,只好嘴上虚应,拿眼神示意商妈妈,让她想办法上沁园报信。

商妈妈会意了,悄悄从上房退出来,急急赶往后院小门。谁知一开门,还没站稳,就被外面的人拽进了暗巷。她要喊,很快又被堵住了嘴,只好眼睁睁看着界身南巷里光影往来,不多久一辆马车从巷口经过,她知道,小娘子一定被强行押上车了。

这一去也许凶多吉少,她顾不得其他,奋力挣扎,没想到竟被她挣脱了。她试图追上马车。可是马车走得很快,这个时辰街道上行人稀少,几乎是一路狂奔消失在了远处的暗夜里。商妈妈追得精疲力尽,停下粗喘了两口气,忙调转方向,心急火燎朝沁园奔去。

那厢明妆坐在车舆内,惊恐地睇着仪王,他的侧脸坚毅,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槽牙紧紧咬着,咬出了下颌的峥嵘。

她虽有些怕,但还是壮起了胆问:“殿下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与她并肩而坐的人恍若未闻,两眼只是穿过雕花的车窗,看向前方。

明妆忽地萌生了个主意,看准时机就想跳车,无奈又被他拽了回来。这回他又换上了笑脸,温声道:“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还能害了你吗?你安心坐着,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