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

香奁琳琅 第46节(2 / 2)

思绪杂乱,想得他脑子生疼,他抬起手,重重敲击了两下太阳穴,赵灯原见状有些担忧,“上将军……”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复又朝南望了一眼,方转身迈入沁园。

那厢的明妆,因仪王在官家面前受了冷遇,忽然发现自己的计划应当重新调整一下了。与其盼着别人来给自己报仇,不如自己想办法。

她在家按捺了两日,让人去州桥夜市采买稀奇的小玩意儿,到最后选出几样仔细装起来,择了个双日,入禁中拜访了杨皇后。

因她是仪王未婚妻,杨皇后特赏了名牌,过门禁的时候可以畅通无阻。原本进宫总要有个由头,这次仪王的事,就是个面见皇后的好借口。

宫人将她引进了仁明殿后阁,皇后端端坐在榻上,没等她开口,就预估了她的来意,“今日进来,是为二哥的事吗?”

明妆应了声是,在椅上欠身道:“妾冒失了,不得召见便来叩见圣人,还请圣人见谅。实在是那日殿下的样子吓着妾了,且殿下忧心忡忡,妾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这次的差事办得不妥,引官家勃然大怒,但请圣人明鉴,他绝没有刻意构陷郡王的意思。只是这样的解释,官家未必肯听,妾思来想去没有旁人可托付,唯有来求圣人,请圣人在官家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殿下对社稷、对官家,向来是赤胆忠诚,求官家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原谅他这一回。”

这算是尽到了一个未婚妻的责任,在杨皇后看来,二哥这门亲事着实说得不错,所以情急下的鲁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杨皇后在禁中多年,深知道什么事该参与,什么事不该参与,眼下前路晦暗不明,不是她战队的好时候。她心里虽中意仪王,但官家的态度很明显,至少目前来说,仪王登上太子位,是绝无可能了。

心里明白的事,不能直龙通说出来,因此迂回婉拒了,“我知道你护卫二哥心切,但你要明白,女子不可预闻国政,我若是无缘无故到官家面前替二哥说情,那不是在帮他,而是害了他。”说罢见明妆脸上神色黯淡下来,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听说朝中有几位重臣正向官家上疏,为二哥求情,官家礼重臣僚,必定会再斟酌的。父子之间,其实哪来的隔夜仇呢,你回去同二哥说,让他稍安勿躁,官家一向重用他,不会因这一件事就厌弃他的,等过上两日官家气消了,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所以这深宫之中,大多数人还是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现在的皇后不是仪王生母,出了差错自然能避则避,这现状虽不至于让人失望,却也值得唏嘘一番了。

不过这件事,不是明妆入宫的主要目的,她的心思还在别样上头,便调转话风问起五公主来,笑着说:“公主殿下很少出宫,想必也没有逛过夜市,我特意让人采买了几样小玩意儿,带进来给公主玩儿。”

一说起五公主,杨皇后脸上就有了笑意,探身看了看锦盒里的东西,有促织笼儿啊、鱼龙船儿啊,以及牵绳傀儡等小物件,忙转头吩咐长御:“快把满愿叫来,就说易姐姐来瞧她了。”然后又对明妆道,“小娘子有心了,还惦记着她。那日你出宫后,她在我跟前闹别扭,说没有告知她一声,就让易姐姐走了,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今日你又来,带了这些好东西,还不知她会怎么高兴呢。”

果然,五公主是一路欢叫着跑进后阁的,进门便跳到那些小匣子面前,看看这样又看看那样,爱不释手道:“这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阿娘你快看,这笼子多好看,我要让人捉促织去。”说着又来拽明妆,“阿姐你说,这宝船能不能下水?”

明妆说能呀,指了指船桨后面的小机簧,“把这个往后拨动,这船就自己跑起来了,我小时候玩过,上面放上几个小点心,它能运送到对岸。”

五公主顿时兴趣大增,“那咱们这就去试试!还有我搭的兔子窝,我带阿姐去看……”话音才落,就拽着明妆跑出了仁明殿。

禁中不能胡乱走动,但有了五公主就不一样了,从仁明殿到仙鹤台,途径入内省,入内省规模很小,但就地位而言,连内侍省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入内省,就是弥光任职的衙门,经过门前,明妆转头向内望了眼,脚下也渐缓,五公主拽她不动,好奇地追问:“阿姐怎么不走了?你在找什么人吗?”

明妆哦了声,“我以前有个旧相识,在入内省当值。”

五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你也有做黄门的旧相识吗?上回陶内人和曹高班在花园里牵手,被我撞见了,她也说自己和曹高班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陶内人捂住了嘴。

陶内人笑得难堪,慌忙朝不远处的子母池指了指,“咱们去那里放船吧!”

然而这子母池里种着碗莲,这个时节还没开花,但那叶片已经长得层层叠叠,几乎看不见水面了。

五公主不大情愿,嘟囔着:“你看看,这可怎么放,咱们还是去太液池吧!”

陶内人忙拨开莲叶诱哄,“这里好,池子小,放出去的宝船能收回来。太液池太大了,水又深,万一小船到了池中央,回不来了怎么办?”

可五公主不依不饶,“我要去太液池,这里这么小,船跑不起来。”

明妆见陶内人为难,卷起袖子帮着将池边的莲叶推到一旁,温声对五公主道:“这船太小,不能远航,放进太液池会沉下去的,还是这里合适,不信殿下试试看。”

五公主这才作罢,扣动机簧把船放进去,小船悠悠,飘啊荡地,荡到了池子对岸。

五公主很高兴,拍着巴掌追过去,陶内人抽出帕子给明妆擦拭,愧怍道:“竟把小娘子的袖子都弄湿了,都是奴婢的罪过。”

明妆说不要紧,“内人伴在殿下身边,责任重大。也怪我,送什么宝船给她,真要是遇上危险,岂不是连累了陶内人吗。”

她温言煦语,半点没有贵人架子,陶内人心下很感激她,可想起刚才五公主脱口而出的话,不免还有些忐忑。抬眼觑了觑她,犹豫要不要同她坦诚,但见她又望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哀求,“先前殿下说的……说我与曹高班的事……还请小娘子替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然而面前的女孩没有立时应她,眼波一漾,先去应付五公主了。待把小船重新送上水面,她才转头与她搭话,含笑问:“禁中可是不许宫人私下来往?我常觉得这样的教条灭人欲,无奈人微言轻,不敢妄论。你放心,殿下的话,我绝不会宣扬出去的,更不会告知圣人,听过就已经忘了。”一面亲热地携了陶内人的手,引她在一旁的鹅颈椅上坐下,温言道,“我看内人年纪和我一般大,进宫多少年了?我才与仪王殿下定亲,禁中的很多规矩尚不大懂,正想仰赖陶内人教我呢。内人不要与我见外,更不必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咱们寻常聊聊天,就当新结交了一个朋友,好么?”

第59章

这就是犯困有人递上了枕头, 明妆原想着先借由五公主入后苑,人情往来看准时机再作安排,不曾想就是这么巧,伴在五公主身边的人, 恰好与入内省有牵扯。

果然这偌大的禁廷, 除了宫女就是黄门,这两类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来一往便有了瓜葛, 其实不是什么奇事。但陶内人的尴尬之处, 在于她侍奉的五公主先天有些不足, 皇后对公主身边伺候的人,要求自然特别严苛,怕她们一个闪失带坏了五公主。因此这事要是泄露出去,皇后是绝不会轻饶她的,就连带着曹高班, 人头都可能不保。

其实陶内人现在内心很煎熬, 这半日强作镇定侍奉公主, 几乎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现在面对这个即将成为仪王妃的人, 她除了低声下气乞求,没有其他出路。

看看眼前的姑娘, 明眸皓齿,脸上没有刻薄之气, 她只有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她的仁慈了, 斟酌再三才道:“回禀小娘子, 我是西京人, 十二岁进宫, 上月正满三年。当初是因为家道中落, 我爹爹托付了在禁中任乳媪的宫人,把我送入禁中侍奉,这些年与家里断了联系,上年曹高班奉命去西京办事,我托他打听了家里境况,说是……爹娘都死了,家也败了,曹高班可怜我,一来二去的,就……”言罢哀恳地望住明妆,切切道,“小娘子,我们只是……只是互生爱慕,绝没有别的什么。圣人对五公主身边的宫人管得严,要是这件事让圣人知道了非同小可,我活不活得成,就全在小娘子了。”

明妆见她如临大敌,便好言安抚她,“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泄露出去,你要相信我。我听了你的话,也很觉得同情你,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尽力帮你,或者让你们有机会走出禁中,也免得一辈子提心吊胆。”

陶内人一听,心里的火苗燃烧起来,毕竟指望不上五公主为她安排,若来另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可怜她,那么自己和曹高班就有活路了。

只是她也有另一种烦恼,垂首道:“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算能出去,也无人可投靠。”

明妆笑着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在外面不是没有熟人,我不就是那个熟人吗!我呢,在上京城中有些薄产,岳台还有一个庄子,要安排两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实心实意的,陶内人被她的话触动了,虽然知道也许遥遥无期,但比起毫无指望,这个许诺已经很让她心生向往了。

“多谢小娘子。”她感激不已,“不管将来能不能如愿,我承小娘子的情。往后小娘子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尽力替小娘子完成。”

明妆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抿唇笑道:“陶内人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哪里当得你一声谢。我在禁中没有朋友,陶内人算是第 一个……”说着捋下了腕上的镯子,牵过她的手道,“这小物件跟了我许多年,今日我与陶内人投缘,把它送给你了,望陶内人不要嫌弃。”

陶内人推辞不迭,“这怎么敢当,我不过是个小小宫人,小娘子看得起我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哪里还敢收小娘子的东西。”

明妆道:“我也不讳言,将来一定有麻烦陶内人的地方,若是你不收,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好在今日只你一个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否则人多,倒不好攀交了。”说着温情一笑,“你放心,就算有托付,也绝不会让你涉险,你只管收下吧。”

陶内人拒绝不得,只好半推半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