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恶声恶气低喝,“我怎么知道!”
琴妆的嘴唇翕动了下,再想说什么,又碍于左右全是易园的人,终究没能开口。好不容易见明妆把仪王送走了,待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追问:“三妹妹,刚才仪王殿下说‘那件事’要禀报圣人,是哪件事呀?”
其实不说破,她们心里未必没有预感,明妆也只是含糊应了声没什么,“不是要紧事,二姐姐别问了。”
琴妆对她这种故作高深的模样很是不屑,凉凉一哂道:“不是要紧事,竟要惊动皇后?三妹妹还是没拿我们当自己人,骨肉至亲之间,竟也要遮遮掩掩吗?”
谁知这回明妆连理都不理她,转头对商妈妈抱怨:“妈妈,我肚子饿了。”
商妈妈立刻揉心揉肝起来,“可怜见的,竟是饿到现在!快上花厅里去,小娘子的饭食在炉灶上温着呢。”一面挥手指派烹霜煎雪,“快,把食盒搬过去,再打盆水来,给小娘子擦洗擦洗。”
明妆回身冲易老夫人一笑,“祖母,我进去了。”
易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她们主仆进了月洞门。返回西园的路上,琴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那些公侯王爷迷得团团转。咱们先前还担心翼国公要来提亲呢,这回可好,人选直接换成仪王了。”
事情有点棘手,易老夫人坐回榻上,沉重地拧起了眉。
仪王来过的消息早就传遍西园了,原本忙于安排住处的罗氏和齐氏,这时也赶了过来,罗氏抚胸说:“天爷,般般这丫头背后还有仪王做靠山呢,那咱们……咱们……”图谋易园和三郎留下的产业,岂不等同虎口夺食?
齐氏也茫然了,丧气地说:“有什么办法,至多白住上一阵子,再搬回老宅罢了。”
原本兴致勃勃达成了目标的第 一步,以为接下来没什么阻碍了,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小丫头,她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够应付。可谁知道,天底下就有这等喝水塞牙缝的事,一下子竟犯到了仪王头上。
罗氏问:“果然定准了,仪王和般般两个要论及婚嫁了?”
琴妆道:“我看他们眉来眼去的,想必差不多了吧。”
齐氏很不是滋味,鄙薄道:“如今的女孩儿真是了不得,今日翼国公,明日仪王,后日不会变成官家吧!闺阁女子这样胡闹,也不怕坏了名声。”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易老夫人头疼,到底忍不住了,高声道:“好了,消停一会儿,天又塌不下来!”
众人一噤,都眼巴巴看过去,半晌等来易老夫人的决断,“男婚女嫁讲究父母之命,仪王就算地位尊崇,也要听官家和圣人的意思。再者两姓联姻,不能不问过女家,我不答应,他仪王难道还能硬娶?你们咋咋呼呼,其实我却不担心,三郎身上的案子,是因他病逝才没有追究下去,官家那里难道不记这笔账?上京那么多贵女,仪王偏选中般般,官家知道了未必答应,所以你们究竟吵嚷个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还怕她自己做主,把自己嫁出去不成!”
这么说来倒也是,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只有琴妆犹自不平,“那些男子都是色中饿鬼,不过图她的美色而已,值个什么!”
易老夫人瞥了她一眼,长得不够美,酸话说起来倒一箩筐。自己是不曾在明妆身上花过心思,明妆高嫁,自己反正也得不着好处,但若是身边这两个有点出息,那才是真的得益。可惜,瞧瞧她们,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容貌平平,又没才情,就算有攀高枝的心,也没有攀高枝的命。
易老夫人扶额叹了口气,“好了,别大惊小怪,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没有几家求娶。我料官家不准,仪王也就不会再惦念了,般般那样的脾气,断不会答应给人做外室……身边人来人往都是寻常事,她的根在易家,就算活到八十岁也还是易家人。既是易家人,就得归易家管,你们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别急赤白脸的,让人看笑话。”
西园里的盘算,哪怕没有耳报神,明妆这里也能料到。
商妈妈说:“仪王殿下这一来,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算是给老宅的人抻了抻筋骨,让他们往后不敢打园子的主意。”
午盏也觉得很解气,“不愧是皇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看老太太的脸都气歪了。今日仪王殿下来,用文的手段,明日李判来,再结结实实恫吓他们一顿,八成要把老宅那些人吓傻了。”
可捧着炖盅的明妆却有她的犹豫,“这样只怕要落他们的口实,到时候借机招我过去训斥一顿,说姑娘家贞静最要紧,我岂不是又要吃哑巴亏吗。还是给李判传个消息吧,暂且让他不必来,先看看老宅那些人的动静。若是不老实,到时候再麻烦他,他是最后的震慑了,比起仪王的文绉绉,武将雷厉风行更能吓唬他们。”
这么一想很有道理,赵嬷嬷道:“小娘子今日应当也累了,打发马阿兔跑一趟吧,李判那样聪明的人,一定明白小娘子的意思。”
明妆说好,“让马阿兔把话说清楚,替我向李判致个歉,咱们的计划有变,延后再办。”
赵嬷嬷应了,出门往南边轿厅里寻人,马阿兔正翘着脚喝熟水,听见赵嬷嬷唤,忙出门来听示下,得了令便牵出一匹马,扬鞭往洪桥子大街去了。
一路上还在琢磨,又要和门外那些禁卫打交道,说实话有些发憷。那些征战四方的战将们,听说刀把子上都刻着“正”字呢,一个笔画就是一条人命。反倒是庆国公本人,虽令人敬畏,但身上没有血腥气。就是不知能不能顺利见到本人,不曾想就是那么凑巧,拐进洪桥子大街,就看见李宅门前站了一队人马。眯着眼睛细瞅,庆国公正在其中,大约要出门吧,车辇都准备妥当了。
马阿兔立刻从马背上翻下来,牵着缰绳边跑边喊:“公爷……公爷……我们小娘子有话,命小人转达公爷。”
披着玄狐斗篷的人站住了脚,那涌动的狐毛出锋遮挡住半张脸,只看见沉沉的眼眸风烟俱净。
马阿兔捏着心到跟前,叉手行了一礼说:“公爷,小人是易园的家仆,来给我们小娘子传句话。”
李宣凛凝了眉,“怎么?易家的人为难她了吗?”
马阿兔忙说不是,“我们小娘子说,明日公爷不必前去拜会老太太了,公爷是利剑,要留到最要紧的时候再亮相。派小的来向公爷致歉,先前约定的事,容后再议。”
李宣凛有些不解,明明上半晌还盼着他去的,怎么不多会儿又改主意了。
“可是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马阿兔知道庆公爷面前不必扯谎,便据实道:“仪王殿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亲自赶到府里来了,替我们小娘子撑了腰。小娘子的意思是,大可不必连着给老宅的人下马威,万一老太太急了眼,反倒会逮住机会教训她。”
他明白过来,淡声道:“原来仪王殿下去过了……既然有人为她出头,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马阿兔听这话,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原以为庆公爷总还有别的话要吩咐,可他却沉默着,转身登上了马车。
眨巴两下眼,马阿兔只好让到一旁,心道庆公爷看着不怎么高兴,别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吧!不过还好,他临走总算又交代了一声,“若是小娘子还有吩咐,就让人往左掖门控鹤司传话。”
马阿兔赶紧应了声“是”,掖着手弓着腰,看一队人马护卫着车辇,往马军衙街去了。
第29章
从马军衙街入宜秋门, 是到达内城最短的一条捷径,路程虽减半,但外城的道路全不如内城,坐在马车内一路颠簸, 颠得人心浮气躁。
不知是不是因为立了春的缘故, 朔风犹在,但吹不进风的地方, 开始偷偷滋生出暖意来, 身上的斗篷披不住了, 领下泛起阵阵热浪, 他抬手解开了赤金的领扣,随手扯下斗篷扔到一旁,也许是因为狭窄的空间伸展不开手脚,人呆坐在这里,坐久了能听见骨骼艰涩地扭动, 发出”咯吱“的声响。
心下觉得好笑, 以前风餐露宿, 回到上京后居然开始乘坐马车, 果真上京是个适合温养的好地方。又行一程,颠簸散了, 想必已经进了宜秋门,他忽然开始认同明妆的提议, 确实应该在内城买个宅子安顿下来, 这样就不必每次长途跋涉, 往返于内城和外城之间了。
马鞭偶尔敲打一下车辕, 车外人声喧杂起来, 驾车的七斗向内传话, “公子,遇上燕国公了,公子可要打声招呼?”
他没有应,上京遍地王侯将相,遇上总少不得一阵寒暄,但今日有点乏累,也调动不起情绪应付,因此错身而过就当没看见,怠慢就怠慢了。
仰起头,靠在车围子上,眼底余光瞥见门旁挂着的一柄剑,那剑的剑鞘上有一截煅造精美的装饰,虬曲的饕餮纹路打磨得光亮,每一处扭转都是一个小小的镜面,镜面里倒映出他的脸,拧着眉头,满脸不耐烦……他怔了下,这样的表情从十三岁起就不曾有过了,在家时候要学会隐忍,到了军中更要奋发向上,哪有时间用来耍小性子。
失笑,这是怎么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把那几道褶皱熨平了,有困顿也好,不遂心意也好,都留在了马车里。
车辇终于停稳了,外面的小厮将脚凳放置妥当,然后上前打起帘子,朗声道:“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