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

香奁琳琅 第2节(2 / 2)

女使把随行的点心和香料搬上马车,车辇停在边门外的小巷里,待明妆打扮好了,便登车往安州巷去。

安州巷距离易园所在的界身南巷有段距离,出了阊合门顺梁门里大街往南,再走上半盏茶就到了。

这些年明妆经常往来,门上的小厮也认得她,看见七香车停下,立刻讨好地搬了脚凳放在车前。一见着人,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叉手说:“给易娘子见礼。我家小娘子早早就吩咐了,说易娘子来了不必通传,让嬷嬷请进去就是。”

明妆点点头,“你上回托我的事,已经办妥了。我问过府里管事,岳台庄子上缺个押送粮食的人手,要是你表弟不嫌弃,明日就让他过去吧。”

门房小厮一听,忙不迭又行礼,叨念着:“多谢易娘子了!我就说,托易娘子,比托我们公子靠谱多了。”

门内的婆子已经出来相迎了,呵着腰把人领进了门。

穿过抄手游廊进后院,芝圆的院子在莲花池以东,刚进月洞门就听见她在吆喝:“捞出来……火再烧得旺些……”

明妆朝内看,窗开着,帘子疏疏卷起半幅,窗后的身影拿银索襻膊,正忙得热火朝天。

明妆叫了声芝圆,“你不冷吗?”

芝圆见她来了很高兴,笑嘻嘻说:“哪里冷,我为了做这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边说边把人引了进去。

打眼一看,满桌铺着湿漉漉的柏子,那青涩之气混合了黄酒的味道,乍一闻,有点冲人。

明妆茫然问:“你在做柏子香?”

芝圆说是啊,“用柏子香迎接好友,是时下最风雅的事。”

风雅事的卖点,无外乎清净质朴,芝圆说你细闻闻,“像不像置身于山林之中?”

她满脸希冀,那圆而可爱的脸庞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个白胖的芝麻汤圆。

明妆依言深深嗅了嗅,为难地说:“不像置身山林,像进了酒缸。”

好友不赏脸,芝圆也不在意,豪迈地一指桌上瓶罐,“香谱上说了,柏子用黄酒浸泡七日,捞出来风干即可。这些都是泡好的柏子,可近来天气不好,不知要晾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想了个办法,烘干它,干了就能放进石杵杵碎,到时候再点上,就有山林的味道了。”

养在深闺的姑娘终日闲暇,很有亲自动手的兴趣,于是也不用女使帮忙,把笸箩里的柏子倒进了铁锅里。

翻炒起来,一个看火,一个举铲,明妆说:“我带了一盒花蕊夫人衙香来,比这个可好闻多了。”

芝圆照旧对她的柏子香兴致盎然,“那些媚俗的香,点起来有什么意思!还是这个好,闲坐烧印香,满户松柏气……”

结果刚说完,铁锅里的柏子受热太猛,轰地烧了起来,满屋子女孩顿时尖叫逃窜,还是老道的婆子进来泼了水,才把火头压下去。

可是热锅遇冷水,加上炭也给浇灭了,屋里浓烟四起,从门窗倾泻而出,这动静很快招来了周大娘子,神天菩萨一通喊,“这是要放火烧屋子吗!”

两个人被女使从屋里拉了出来,熏得脸上白一道黑一道,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周大娘子起先还气恼,但见她们这样,又忍不住笑起来,给明妆擦擦脸,又戳了戳芝圆的脑门,“真是冤家,整天就知道胡闹,传到你爹爹耳朵里,看他捶不捶你!”

挨了骂,无可奈何,芝圆看了看明妆,“般般,我们还是点你带来的花蕊夫人香吧。”

至于这屋子,是没法呆了,只好移到花厅里去。刚坐定,周大娘子就责怪芝圆:“你整日不知在忙些什么,让你学女红又不听,还带坏了妹妹。”

芝圆鼓起了腮帮子,那小圆脸更圆了,“我只比般般大了半个月……”

“半个月也是大,就该有个姐姐的样子。”周大娘子瞪了她两眼,转而又和颜悦色来问明妆,“昨日好大的雪,可出去赏雪了?”

明妆说是,“几位表姐办喜雪宴,请我到潘楼吃席,回来的时候祖母也派人来了,说要接我去宜男桥巷。”

周大娘子听了不由皱眉,“总是无利不起早,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一旁的商妈妈适时插了一句嘴,“隐约听说,有人同易老夫人提起我们小娘子,要给我们小娘子说合亲事。”

这回不等周大娘子开口,芝圆就先炸了毛,高声道:“那易家老太太看顾过般般吗,有什么资格来决定般般的婚事?”

可这世上礼法就是如此,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只要还有族亲长辈,长辈就有说话的份。

明妆倒不自苦,“反正我可以推托,就说年纪尚小,不急着说亲事。”

周大娘子叹了口气,“人家哪里是着急为你说亲事,不过是想早些打发你,寥寥准备几样嫁妆把你嫁出去,他们好名正言顺接手易园和外面的产业。”说罢沉吟,“看来须得早他们一步,与其让他们随意说合,不如咱们这头找个知根底的。”

芝圆说对,“找个好人家,咱们般般这样人才,不能被易家那些黑心肝的埋没了。”想了想计上心来,抚掌说,“等我过两日进宫给贵妃请安,求她给般般做媒,物色门好亲事,这样就能堵住易家人的嘴了。”

当朝最得宠的贵妃孙氏,认了芝圆做养女,芝圆在禁中养到十四岁,与四皇子高安郡王定亲后才回到本家待嫁,因此在禁中也算颇有门道。

可是这样的提议,多少有些欠考虑,周大娘子不好说得太透彻,只好委婉道:“孙贵妃是个冷清的性子,你是她的养女,她才有这份热心肠来替你做媒,你却不能恃宠,随意麻烦她。这样吧,般般的婚事我来替她留意,若有好的,我先上袁府和袁老夫人提一提,让袁老夫人再和易家推举。袁家毕竟是般般的外家,婚事上头也说得上话,反正易家最终不过要将般般嫁出去,真要是能尽快摆脱,我看他们也求之不得。”

明妆听她们谈论她的婚事,谈得风生水起,自己倒像局外人一样,“干娘,我还没想得那么长远呢。上月不是刚及笄吗,用不着这么着急说亲事。”

周大娘子却很上心,“你阿娘临终前托付我看顾你,我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也是想着你刚及笄,打算等开了春再好好说合,谁知道易家比咱们着急。若是把你的一辈子放手给易家操持,只怕他们会坑了你,还是咱们自己尽心的好。”

明妆听她这样说,便没有再反对,“那我全听干娘的。”

周大娘子颔首,这事说定了,心里就有底了。看看时辰,将要到午饭时候,起身笑道:“你们姐妹坐着说话,我去看看中晌吃什么,另加两个人般般爱吃的菜,般般用过了午饭再回去。”

明妆点头说好,目送周大娘子领着身边女使,往院门上去了。

花厅里只剩下各自近身伺候的人,芝圆往明妆身边挪了挪,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你可要听一听?”

明妆嗤笑,“你也打算给我做媒?”

芝圆啧了声,“你不是说过么,要是咱们能一辈子不分开就好了。我想来想去,女孩子嫁了人就各奔东西了,要想长久亲近,不如嫁进一家做妯娌,你说如何?”

明妆愕然,那双鹿一样的眼睛怔怔盯住她,“你是说……”

芝圆是个单纯的姑娘,虽说长在禁中,但对权力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她郑重其事吐露了自己的想法:“官家养活了八个儿子,至今没有立太子,也不知心里属意谁。咱们要是各嫁了一个,胜算就高一些,万一一个当上了皇后,那另一个不也跟着沾光吗。你看……”她掰着手指计算,“皇子之中除却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娶亲,四皇子给我下了定,剩下的都没说合亲事呢。除却七岁的八皇子,十二岁的七皇子,六皇子和五皇子年纪都与你相当,二者还能选其一。我觉得,五皇子是个好人选,学问好,私德也好,比你大一岁,可谓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