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霈这才小心接了,她心中欢喜,向萧从简保证一定将这本书做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是她父亲的传世之作,由她完成,意义重大。
接过书,她又问起了一句:“我听说最近量田的事有了大进展。”
萧从简派出去的钦差十分得力,已经有了些进展。
“大进展还谈不上,事情有好转而已。难说那几处难搞地方是不是缓兵之计。”萧从简道。
霈霈忍不住提醒萧从简:“皇帝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她怕丈量这件大事做完了,皇帝又会一脚把萧从简和萧家踢到一边去。她内心深处总有些不安。这个皇帝她见过几次,次次感觉印象都不一样,她也不得不评论一句君心莫测了。
萧从简道:“不妨。这次他不会了。”
霈霈道:“父亲为何如此确信?”
萧从简脑子里一瞬间竟然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画面,他竟无法直视霈霈清澈的眼睛,他只能转过目光,淡淡道:“霈霈,你放心,真的无妨。”
他不能说太多,只能这么对霈霈说了。
但他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万分确定。若李谕做完了丈量土地,又对和他的床笫之事已经厌倦,那真有可能把他再次踢到一边。
若到那时候,他该如何自保?从一开始,这个问题就时不时萦绕在他的心中。但是从他接受皇帝的那一天起,从他看见皇帝一口血喷出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线交出去了。
若他与皇帝走到那一步,他只能对自己说一句,萧从简啊萧从简,你这是自作自受。
从霈霈那里离开,萧从简去了皇帝在行宫住的唯仁阁。
皇帝正在作画,见萧从简来了,只抬头招呼了一声就继续画荷花图。萧从简就坐在一边,看起皇帝刚刚批阅的折子。两人安静对坐,只听到树荫中藏着的蝉鸣,在这盛夏光景里,竟是十分静谧。
过了一会儿,李谕搁下笔,到萧从简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一脸郁郁的,霈霈说什么了?”
萧从简摇摇头,他只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他尚不至于为将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担忧得寝食难安。
皇帝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就挪开了手,没有再动作。
“我知道你担忧霈霈。她还太年轻了。”
萧从简本来为一对子女都安排了好婚事。霈霈嫁给孝宗,若不是孝宗早亡,本来应该是帝后和睦的典范,一双璧人多么可爱。霈霈十几岁就受了寡,这几年过去了,对孝宗的哀思渐渐淡了,在宫中的日子也只能慢慢熬。
萧桓么,就不提了。萧桓自己对别人动了心,再加上后来一段时日的阴错阳差,这一对也散了。如今郑璎做王妃做得舒服,孩子在王府也安稳。萧桓在北疆拼事业,几年内都不会回京了。
李谕想想也知道萧从简的心情。
“等再过过……”他站起来,又轻轻抚了抚萧从简的肩头,“由朕做主,让霈霈再嫁如何?”
皇后或太后再嫁前朝也是有的,只是这事情必须慎重。
萧从简叹了口气:“看她喜欢如何吧,看她自己想怎么样。”他不会不准霈霈再嫁,也不会逼着霈霈一定要嫁。
“还有萧桓,你若舍不得,朕召他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皇帝温柔道。
萧从简依然拒绝了。
萧桓正在努力在北疆立足,已初见成果。他何必把儿子拘在自己面前。
“让他去闯吧。”他说。
皇帝忽而一笑:“我忽然想起件事情。这次丈量土地,你们萧氏内部也有不少人和你闹翻了脸吧?”
萧从简道:“这种事情就不值一提了。”
他若镇不住自家人,这丈量一事也不要搞了。虽然不少亲戚是和他翻了脸,但他无所谓。只要他一天在这个位置上,萧氏就不可能真正离开他。
皇帝叹道:“你难道要比我还孤家寡人了……”
萧从简也笑了起来,他一笑,方才的一丝疲惫和惆怅就扫去了,皇帝只能看着他的面孔目不转睛。
“陛下此话严重了。臣至少还有陛下,还要为陛下和天下苍生效力。”
当天夜里,皇帝和丞相去游湖。
夜已经深了,船上的宫人们都轻手轻脚,仿佛怕惊了月色。船在湖上缓缓移动,水很深,声音反而静。
皇帝与丞相躺在甲板上,看着倾入湖中的月色。
他们刚刚做过,这会儿一半满足一半空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说着说着萧从简就有些困倦,他听着皇帝说话,渐渐合上眼睛,半睡半醒地听着。夜晚的湖面上十分凉爽。做完了那事,连觉都变得好睡了。他摊开身体,十分舒服。
“朴之。”皇帝唤他。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皇帝拿了毯子轻轻给他搭在身上。他也没动。
“朴之,今日白天说的话,朕是知道的,朕明白你……你不怕孤家寡人。”皇帝不知道是冲着他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当然不怕孤家寡人。他要怕这个,也不会走到今天。
“所以你也不用怕朕会负你。”皇帝握了握他的手。
萧从简这才睁开了眼睛,他低声反问皇帝:“是么?”他是怕这个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仅把底线交出去了,连心都交出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