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已到前殿的演练广场了,广场外不远处的山门内,立着一个素色修长的身影。
兰宜蓦地停住了脚步。
山风拂来,她浑噩的心思一瞬间清明。
“杨翰林一早就来等着了。”窦太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慢悠悠地道。
兰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发现了一件事,再看见杨文煦时,她那种想挖他心肝的冲动消失了不少。
因为他不可能再去当小王爷的先生了。
虽然过程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但效果比预计得更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那条直通御座的青云路,断了。
兰宜忍了忍,没能忍住翘起的嘴角。
窦太监看见了,理所当然地当成她得见夫婿的喜悦,轻咳了一声。
兰宜回过神来,心愿得偿,她没什么畏惧,福身行礼:“多谢公公引路,公公有话请说。”
窦太监又咳了一声,清完嗓子,方慢条斯理地道:“你不必谢我。”
兰宜若有所悟,试探着道:“多谢王爷宽宏。”
她心下觉得不会被这么容易放过,但窦太监一路将她领到此处,又如此做派,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你是该谢王爷。”窦太监抬起了下巴,毫不客气,“要不是审出了你的来历,王爷发话说你应当没有勾结贼子,又说事出意外,不必计较,饶你罢了,断断没这么便宜!”
兰宜听得有点糊涂,她根本没有受审,哪来的审出来历?若说是纪大嫂,昨晚并没听见她的声音,她要是没跑掉被抓回来了,绝不会不吭气——对了,正元。
仰天观强横到不加分辨当场扣人连夜开审,又怎么会不清理内部。
正元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以沂王府之能,稍加对照就能查出来。
兰宜此时才知她迟迟未被提审的原因,不是什么不着急,而是来历暴露,她谋害沂王的嫌疑实际上变小了——一个有身份又有重疾的官宦妻子,毫无动机去干这种事。
有人来接,便顺水推舟地将她放了,免得节外生枝,她与沂王的那番遭逢,毕竟算不上体面。
当然,得建立在沂王没有大碍的前提下。
明白了这一切,兰宜不再有什么好奇心,不过话到此处,她不得不礼貌地问上一句:“都是民妇冒撞,王爷贵体——应该无恙吧?”
“怎么会无恙!”窦太监更不客气了,早等着般直接喷她,“你这女子,一身病骨,手上哪来的一把子力气?王爷叫你砸得——啧!我服侍王爷至今,从没见他受过那么重的伤!”
兰宜:“……”
这是一笔糊涂账,她砸沂王,自然是因为受了他轻薄,但沂王为人暗算,非是自愿如此,再者,她有此遭遇,正因她自己也存了算计之心,她要不闯沂王静室,也惹不来后续事端。
她这哑口无言的样子终于让窦太监的火气消了点,窦太监往她身后望了一眼:“罢了,杨翰林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咱家不跟你啰嗦了。”
再盯回她,语意放重,“杨大奶奶,咱们虽然扣了你一阵子,但对你没有什么为难之处吧?你回去了,心里当有数才好。”
兰宜转过头去,见到杨文煦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听得出窦太监的言下之意,转回头再次行礼:“民妇知道,不会有碍王爷清名。”
窦太监见她晓得知趣,才点了头,不再等杨文煦走到近前说话,径自回身走了。
兰宜留在原地,看着杨文煦一步步接近,渐渐看得清他的表情,肃然而带有探查之意。
兰宜知道自己不是没有破绽的。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根本没给自己留什么后路,纪大嫂逃回去以后如何报信,杨家闻讯后怎样反应,她都没有去管。
以杨文煦的洞察力,“助娘家攀附”这个借口不一定瞒得过去。
“走吧,先回家。”杨文煦已走到她跟前,停下,眼神变幻,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终究说了这么一句。
兰宜没有反对。
这句话对她来说并不温暖,逃过沂王府的审问不是结束,她的难处也许刚刚开始,只不过也无所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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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窦太监走回了静室。
廊外银杏旁,沂王裴极坐在从屋里搬出来的一张圈椅里,头发散下来,头上缠着一圈素布,脸色有些苍白,但无分毫羸弱之态,眼神深沉,带有压迫感的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窦太监没有立刻过去,因为一个穿戴艳丽花俏而又形容狼狈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地上哭诉:“——奴真的不知那贼子来历,只听得他是京里口音,自称姓陈,出手大方,奴、奴又仰慕王爷,才被他诱了来此,哪里知道他包藏祸心,敢害王爷呢!”
旁边立着的一个武官呵斥:“休要狡辩!你再仔细想想,果真想不出一点线索了?”
女子哭哭啼啼地摇头,她真是倒霉极了,本来都跑了,好奇心作祟,又偷溜回来,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简直是自投罗网。
武官看了看沂王,沂王靠在扶手上的手轻挥了下,武官便命边上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过来,将女子捂住嘴拖走了。
武官再躬身道:“王爷,这个妓子几番招供都是一样说辞,和正元的话也大概能对上,看来是没有说谎。”
窦太监走上前去:“那个往香炉里下药的贼子有下落了吗?”
武官摇了摇头。
窦太监沉下脸色:“胆大包天的畜生,等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