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楚王和大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一直走得比较近,太子很喜欢两位叔父,尤其喜欢嘴巴毒不着调的燕王。
正式册立太子之后,燕王经由钟离玄施药施针调理着,体内的余毒清了,再没了不知何时就要伤病复发的隐患,自请去了辽东。
他没事就找裴行昭、许彻、颜学开闲磕牙,也没少套练兵用兵之道,到了辽东就全用上了。近两年,辽东军在大周军中风头颇劲,对抗演习中屡出奇招获胜。
楚王怕燕王那小子一得意就底儿掉,忙不迭地请命赶过去协助,练兵帮不上,耳提面命地提点着他沉住气总是办得到的。
说到太子,他是四年前才开始得到太后的真传,骑射、剑法、治国、驭人。后两者,裴行昭很少直接给他摆道理,只是将他带在清凉殿,听听折子里陈奏了什么,廷议时她和众臣说了什么。
遇到实在想不通的,他才会请教太后,听她掰开了揉碎了跟自己说清楚。
获益有多大,他自己不敢说,或许用一件事可以证明。一日,他那个沉迷修道的爹跟他说,你带上亲信,去外头游学一年半载吧,等到回来,帮着太后和朕处理些政务,这是我们商量着定下来的。
他心里真是美得冒泡了,如果学识身手修为不过关,父皇和太后怎么能放心让他出门游历呢。
是的,他对那位名义上的祖母,明里暗里只称太后,而不是祖母,因为她几乎害怕听到那俩字儿,打小他就看出来了,其实特好玩儿,但是,她不高兴的事儿,他就不好意思做,懂事了便是不忍心做了。够累的了,他干嘛还给这位尊长不痛快呢,一点点都不应该。
再说了,裴帅、裴郡主、裴皇后、裴太后这些名头,都不足以代表她。
她是裴行昭,他与世人该记住的是这三个字。
裴行昭,荣光万丈的,独一无二的。
他以她为荣。
老将军马伯远一生最大的功绩不在军事,而是昔年推植棉花的功劳。那年之后,只要适合种植棉花的省份,都效法北直隶的推广之道,再逐年结合实情增加种植量。有三年,国库六成进项中有一成是棉布棉纱换得——都是以高价卖给属国邻国番邦,诸多省份加起来的产量,怎么能不可观。
——这么多出众的人,似一出精彩不断的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
曾经,裴行昭希望这些人的姓氏里有个陆,陆麒的陆,陆雁临的陆。
不能够了,永远的。
还希望有崔氏的人,这倒是来日可期的。她也好,张阁老与乔阁老也好,都在暗中帮扶崔淳风指定留下来的崔家后人。只盼着有朝一日,他们大放异彩,与崔淳风比肩。
都说人走茶凉,在她这儿不是。有些人的存在哪怕只如惊鸿一瞥,也足够她一世铭记于心。
黄土尘沙,从不能真正掩埋一个人,只要他曾熠熠生辉,点点光火便能始终照亮人心。
二月初九,裴行昭挥手别了眼巴巴送她盼着她从速回来的以皇帝为首的宫中上下人等。
乘坐马车离开皇城,踏上去往江南的路,她带着恩师兄长给的丸药,皇帝太子太皇太后与皇后送的种种补品金银珠宝。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的把她当做离了寿康宫清凉殿就不能照顾自己的废物。可是,挺好的,心里暖烘烘的。
随行的是林策、阿妩、阿蛮、许彻,随从是金吾卫、羽林卫、骁骑卫和锦衣卫。她再三说轻车简从,阵仗还是闹得浩浩荡荡。
车马到了通州码头,弃车登上龙船,走水路去往江浙。
明明只是曾经挥洒豪情热血的地方,却有着近乎乡愁一般的心绪。
明明在那里的时日并不开心,她就是在那一带,几乎把一生不能承受的痛苦折磨受尽了。
纵然如此,仍旧怀念,午夜梦回时,总是重回故地。
因为最深重的疼痛来临之前,也有最惬意舒心的光景,与很多故人相伴。没有他们,没有后来的、如今的裴行昭。
路上,沈居墨有信至,说到江浙地界再聚。
哥哥最不放心她。也是,那可是她许下来生做亲兄妹的人。
刚放下书信,一大摞奏折由皇帝的亲信送来,好笑的是附有十张一万两的银票,来人说是皇上孝敬您的,请您只管由着性子买些可心的物件儿,银子是皇上私库里的。
一边让她在路上也要批折子,一边让她散心花钱——这皇帝的脑子,总是拧巴着,奇得很。
船行至江浙地界,一大早,沈居墨乘小舟赶来,登船见裴行昭。
裴行昭见了他,主动伸出手让他把脉。
“算你懂事。”沈居墨把完脉,眉宇更为舒展。
“老爷子说,五六年内不成问题,不用换药。”裴行昭刮了刮眉骨,“你是不知道,小老头儿现在跟那月宫里的兔儿爷似的,整天倒腾药瓶药罐。”
沈居墨哈哈一乐,拍了拍她脑门儿,“欠收拾。回头我就学嘴,告诉老爷子,你是怎么埋汰他的。”
“你不是我哥嘛,咱可不带胳膊肘往上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