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郡王的死因,居然是一箭封喉,箭支刺入喉咙的力道,拿捏得非常精准,似是不肯浪费一丝力气。
那件密室的的空间不小,但若近距离做到这一点,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需要常年用箭的顶级高手。
要知道,弓弦拉开就需要不小的力道,那种力道在近距离的情形下,只要稍稍重一些,箭支就会深深刺入人的颈项,甚至将颈项刺穿。
杀人的人,要通过内力控制箭支射出后的速度,那便又是一门寻常人难以做到精准的学问了。
能做到这些的,最先闪过许彻脑海的,是三个不可能杀康郡王的人:裴行昭、韩琳、杨攸。
裴行昭在沙场上,杀敌堪称出神入化的是剑法和箭法、暗器。
杨攸稍稍次之。
韩琳上战场杀敌时倒是刻意隐藏锋芒,表现得并不显眼——那小孩儿只想跟在裴行昭身边,不求用军功换得富贵前程。许彻对她的了解,都是私下里与裴行昭的亲信来往时获悉。
她们三个,只是身手可以做到,却没理由那么做。
裴行昭就不需说了,她哪里还需要亲手惩处人,除非是把她惹到暴怒的祸害。
韩琳和杨攸亦是如此,骨子里傲气得很,除非人可憎至极,否则根本不配她们出手,她们又不是没手下,看谁不顺眼,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到底是谁呢?是谁有这样的身手而不曾展露,亦或有这样的亲信死士?
那范围可就太广了,有那份能力财力聘请驯养高手的人,稍稍一数,京城里就得有几十号。
乔景和本就是文人,听仵作和锦衣卫说过康郡王是被高手杀死的原由之后,也觉得颇为棘手。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这种案子,幸运的话能弄个开门红,不幸运的话,就是一来就栽跟头,被质疑得厉害的话,这把椅子都坐不稳。
但这是官场里的常态,不论凑巧还是人为,新官上任都要遇到实打实的难处,顺风顺水的才是反常。
好在有锦衣卫协助,太后也没限定多久破案,他相信,自己凭着韧劲儿和经验,总能查个水落石出——最早他外放的是县令、知府,那时候没少断案,做按察使布政使期间,也遇到了不少人故意布下的迷阵。
乔景和唤上许彻,将康郡王府的花厅临时充作询问人证之处,先传唤的自然是发现康郡王毙命的仆人。
那仆人名叫萍儿,是康郡王的贴身侍女。到此刻,她还是脸色苍白,神色惊惶,被吩咐细说原委,略想了想,答道:
“那间书房院里的密室,是王爷早几年特地命人建造的,大概是因为,有时候看书看得过于疲惫了,可以有个好生歇息的地方,谁便是想打扰也打扰不成,除非宫里有人来传旨。
“奴婢自幼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也信得过奴婢,告诉了奴婢如何启动机关,有十万火急的事,便开启密室知会他。
“王爷被罚闭门思过之后,心情特别低落,看得出,委屈到了极点,终日沉默寡言,借酒消愁。
“事发前,他便有两次带着酒到密室,喝得酩酊大醉,逗留整夜。奴婢担心他醉的太厉害病倒,总是估算着时辰,觉着他该醒了,送去醒酒汤和饭食。
“这次也是一样,王爷是昨日夜半进的密室,让奴婢备了烈酒,说没事别又进去烦他。
“因了这句交代,奴婢就比以往等的时间要久一些。
“到了下午,王爷逗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奴婢便开了密室,送醒酒汤和饭菜进去。
“进门后起初并没敢张望,把托盘放到了矮几上,余光瞥见王爷仍旧歇在美人榻上,便端起醒酒汤,走过去请他好歹用了,好歹能好受一些。
“王爷没说话,奴婢以为他睡得沉,又说了一遍。
“他还是没反应,奴婢这才抬眼看,却看到他……
“喉间中箭,眼睛睁得老大……”
说到这儿,她身子轻颤起来,语声亦是,“奴婢吓坏了,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尖叫起来,跑出门去告诉别人……”
密室的矮几上,的确有个托盘,托盘上是小盘小碗盛着的四菜一汤;康郡王所在的美人榻近前,有一个摔碎在地上的小碗,仵作已经证实,碗里盛着的是醒酒汤。
说起来,那间密室虽然不小,陈设却不多,不过一个不大的书架,一个书柜,一张美人榻,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一张棋桌和几把座椅。
实际的用处,该是康郡王与人商议重要的事情。
萍儿告诉别的下人之后,王府的詹事、侍卫、管事相继闻讯,到宫里报信。
第一个目睹案发现场的人,不论是否无辜,最初都要视为有嫌疑的人,不可避免的,萍儿要被看管一段时间,直到排除所有嫌疑。
乔景和与许彻又问起王府近来的情形,譬如守卫是否尽心,寻常仆从当差又是否尽心。
萍儿面上现出愤懑之色,“早在王爷被削减了用度之后,王府便已是人心浮动,一个个的料定了王爷要落魄,谋取别的出路的都大有人在,哪里还能尽心当差?只说眼前的事,王府的侍卫要是看守得当,怎么可能有人敢潜入密室行凶?”
而在随后,王府的侍卫头领和侍卫都大呼冤枉:
“王爷闭门思过之后,终日留在书房院,不允小的们进去,偶尔不得已进去打扰,都被一通训斥。
“书房院是四进的院子,那么大的地方,小的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一进的屋子里,根本没法儿在王爷近前尽职尽责啊。
“真要是有顶级高手潜入王府,属下们在王爷近前,还能替王爷挡刀枪箭支,不在跟前儿,就是无从谈起了。”
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之中有没有身怀绝技而不曾显露的,有没有如监守自盗一般寻机作案,也不好说。于是,他们也要被查证一番。
乔景和与许彻命人找来王府的花名册,清点人数并挨个儿点名之后,命人带回刑部,着堂官逐一盘问。
查案最初阶段,刑部和锦衣卫也只能照着惯有的章程按部就班行事。
他们这边一刻不停地忙着,宫里也不消停了。
康郡王的事,别说消息已经从康郡王府到宫里这一路便已传扬出去,即便是有意封锁,裴行昭也不可能瞒着他的亲祖母和生身母亲,命李江海和阿妩分别去二人的宫里说了此事。
太皇太后听说的时候正在用膳,瞧着李江海出了会儿神,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一行泪缓缓落下。
李江海忙道:“太后娘娘已经委派刑部和锦衣卫彻查,会尽快找到凶手的。”
“哀家看着他长大的,从一点点大,看着他长大成人……他怎么也走在了哀家前头?”太皇太后喃喃低语着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往佛堂走去,“哀家要拜菩萨,求菩萨善待他,让他去极乐世界……”
李江海看得一愣一愣的,回去复命的路上想着,信佛倒是也有好处,起码怎么都能找到给自己宽心的法子。见到裴行昭,他着意提了这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