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你也有目光短浅的时候。”太皇太后哼笑一声,“你这样的婆婆,别说皇家,便是寻常门第,哪个做儿媳妇的容得下?只说年纪,你比皇后还小几岁,又身怀绝学,对她来说,怕是早认定了熬不过你,这辈子都要被你压着。再者,皇上对你唯命是从,瞎子都看得出,做儿媳的心里要是不膈应,才是见了鬼。”
裴行昭笑了,“别人心里不舒坦,关臣妾何事?”
“……”这个土匪考虑事情的角度,怎么那么奇怪呢?太皇太后压下不悦,继续摆道理,“后宫争斗,本就因常年的郁愤而起。嫉妒、忌惮、膈应,本就是一个人扳倒另一个人的理由,且司空见惯。”
“无妨,横竖在宫里也没什么消遣。”
“你不怕一朝落魄,缺衣少穿,形同囚禁的光景?”
这是把她设想成软柿子、活死人了么?裴行昭失笑,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回道:“那是命该如此,别人技高一筹,臣妾愿赌服输。”
说来说去,这条路行不通,裴行昭是真对后宫的事没兴趣,她的兴趣在前朝,在男人最热衷的征伐治国。太皇太后早看出这一点,也最是抵触,抵触到有意无意地忽略先帝那道该死的遗诏,然而到了今时今日……
她又斟酌了好一阵,才道:“你与晋阳摄政的事,朝臣打心底认同的屈指可数,其余的人都不会甘于听命于一介女流。的确,你进宫前已位极人臣,可臣子就是臣子,与摄政的太后是两回事。是以,你想如愿权倾天下,定会遇到诸多阻碍,可想过这些?”
裴行昭的态度云淡风轻,“想过又如何?”
太皇太后下了狠心,压下心里强烈的不甘,道:“哀家多少年来不问前朝政务,也承认,不是那块料。但是这么多年了,与一些门第有来有往是必然,京城官场关键时刻听命于哀家的,也有一些。你把眼前事办得让哀家满意,哀家便助你如愿以偿,做最风光、任谁也动不得的摄政皇太后。”
“为了崔家,您竟然能做到这地步。”裴行昭讶然。
“你只说,答不答应?”
对方毕竟是有心投入血本儿了,裴行昭当真不好意思直来直去地甩巴掌,便婉言道:“臣妾一向认为,得失是在人为,也在于运道。是以,凡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太皇太后警告道:“你可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不怕别人不择手段地算计谋害,是不是也真的不怕本可以帮你的人,来日却出尽法宝帮别人。”
“那是臣妾的事,不劳太皇太后费心。”
“……”太皇太后面色变了又变,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加引诱,“你若答应,我还可以告诉你,宫里宫外哪些人恨你入骨,近期便要下狠手。”
“臣妾的确不讨喜,招人恨,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裴行昭起身,优雅行礼,“不打扰您歇息了,臣妾告退。”
太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已经没力气发怒了,弥漫心头的,只有忧心和无力感。
是的,看到那个女土匪,那个倾国倾城、年纪轻轻的女土匪,她便会不自主地意识到自己的苍老,深怕手中一切被对方夺走。
如今,对方不正在飞扬恣意地攻城略地么?致使她眼看着就要晚节不保,沦为笑柄。
裴行昭遣人去知会皇后一声,径自回了寿康宫。目的达到了,宴请便只剩下累人的场面功夫,能省则省吧。
刚换上日常轻便的穿戴,宫人来禀,裴老夫人、裴夫人来了。
这两人,跟她耗上了。裴行昭一笑,去往书房,“请。”
裴家婆媳走进书房,恭恭敬敬地行礼。
裴行昭目光深远地审视着她们。
二人等了多时,也没听到免礼的话,不由展目望去。不在人前,礼数她们尽量守着,却也不用完全奉行。
裴行昭全然是看着陌路人的眼神,冷淡、漠然,“直说吧,为何要见我?”
裴老夫人答道:“想求太后,照拂行浩一二。”
裴行昭问:“怎么照拂?”
这次,答话的是裴夫人,“行浩今年十七,该张罗婚事了。”
裴行昭嘴角一牵,“免礼,坐下说话。”
“多谢太后娘娘。”婆媳两个起身,半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沉了沉,裴夫人说道:“行浩平日里常提起太后娘娘,他打心底挂念着您,只因正是需要用功读书的时候,鲜少在各类宴请露面。”
“说起来,行浩是您与祖母带大的,辛苦。”裴行昭说。
“太后娘娘言重了,苦心拉扯他是真的,所幸他争气,族学里的先生常夸奖他聪明。”说起嫡孙,裴老夫人面上有了神采。
裴夫人亦是,不知不觉地放松许多,“说起来,太后娘娘有许久没见过胞弟了。行浩如今的样貌,有三分像太后娘娘,甚是俊俏,曾有几位闺秀见到过他,竟纷纷求着长辈主动上门提亲呢。”
“是啊。”裴老夫人笑眯眯的接道,“臣妇与长媳想着,最好是早些定下婚事,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心性会更加沉稳,更有担当,过个三二年,定能把掌家的权利从二房手里拿回来。……”
两个人打开了话匣子,一唱一和、絮絮叨叨的说着裴行浩的大事小情。
裴行昭安静地听着,过了好一阵,视线笔直地看住裴夫人。
裴夫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局促地站起身来,“臣妇是不是说错了话?”
“想显摆儿子,外头那么多命妇,还愁找不到听您说这些的?”
“臣妇是这种絮叨的性子,失礼了,日后一定改。”
裴老夫人也站起来。
裴行昭弯了弯唇,“我讨厌行浩,早就想抽空打死他了,不是一次两次。”
裴老夫人、裴夫人闻言一惊,继而再不能维持强做出的恭敬,目光不善地盯牢裴行昭,片刻后,前者沉声道:“太后娘娘,在宫里的任何女子,无不是前有狼后有虎,没有家族扶持,谅你惊才绝艳,也难保有虎落平阳之时。”
“懂的还挺多。”裴行昭话锋一转,“我见你们,是想请教一件事:十岁的少年人,染了风寒,只喝劳什子的圣水,看老尼姑做法事,有几成活下来的可能?”
婆媳两个刚冒头的气势一扫而空,目露惶然。
裴行昭又道:“他的祖母、母亲如何都听不进人话,不肯请大夫,可说是信佛信魔怔了,但要说蓄意杀人,似乎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