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韵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奴婢在李福的私宅过了两个月,他根本是个畜生,最肮脏卑劣的畜生……他回私宅的那些日子,奴婢都情愿在暴室受酷刑,起码不用那么恶心!要证据,奴婢的身子便是证据。”她抬起双手,缓缓翻转,“这双手上的伤,在奴婢如今看来,倒是微不足道。”
她手背、手心有很多明显的烫伤,十指红肿,细看指甲、指尖,竟是受过针刑。
李福双腿也软了,不自主地跪倒在地。
韵儿的重点并不是控诉李福:“奴婢自觉生不如死,可李福不在私宅的日子,倒是能在宅院中走动,亲耳听到亲眼目睹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情,不是为着讲出这些,早已一头碰死,不会冒死进宫告状。事关吴尚仪、太皇太后,奴婢不求活命,只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奴婢的亲人。”
皇帝道:“所言属实便无罪,更没道理牵连旁人。”
韵儿磕头谢恩,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吴尚仪,“奴婢所受的苦,吴尚仪曾切身体会过几年,只是她运道好,追随的主子是贵不可言的地位,又得主子器重,她可以不断物色新人,替她服侍李福。最早,奴婢是先被她留意到,李福看过满意,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而这并不算什么。
“李福城东那所私宅,是他们二人共有。宅子占据了足足半条街,共有四十个小院儿,约莫一半,供李福安置他所谓的娇妻美妾,余下的,供吴尚仪安置她的男宠。”
语声一落,如同巨石落入湖心,引发轩然大波。
对食上不得台面,可一般人都听说过,先前也就没太大的感触,可是,太皇太后赏识的女官,先与人对食,再豢养男宠,便是闻所未闻。
韵儿仰起头,牢牢看住太皇太后,言语从唇间清晰冷冽地逸出:“李福身边的女子,年岁大到四五十,小到十四五,一概出自宫里。有两个年岁大的跟奴婢说,她们先于吴尚仪服侍李福,也是太皇太后赏给李福的。
“奴婢愚钝,委实不懂,对食这种事,也能没完没了地添人?
“吴尚仪那些男宠,有一些是宫里的侍卫,另外一些是被强掳的文弱少年。去年腊月底,奴婢亲眼见到一名少年不堪受辱,碰壁而亡。
“此外,李福、吴尚仪说到底,不过是宫里的奴才,却有占据半条街的宅院,布置得华贵异常,奇珍异宝随处可见。最要紧的是,那宅院只是他们产业的一处而已。要说是太皇太后赏的,那您的库房怕已空无一物。”
“胡说!竟敢口口声声针对哀家!”太皇太后忽地冷笑一声,“要哀家没脸,便是给皇室抹黑,说!是谁指使你的!?”
韵儿不为所动,镇定地转向皇帝,“皇上,奴婢所说一切,一查便知真假。奴婢若有半句谎言,甘愿凌迟而死,亲人必遭天打雷劈!”
皇帝问道:“宅院在何处?”
韵儿如实说了。
“许彻,”皇帝沉缓地吩咐,“带足人手,即刻去查。从速。”
“是!”
裴行昭命阿妩递话给皇帝,皇帝当即颔首。
裴行昭唤宋贤妃、张夫人,“烦你们带韵儿去寿康宫,传女医为她医治。这气色,多说还有半条命。”
两人称是,一左一右扶起韵儿。
韵儿落下泪来。
太皇太后暴躁到了极点,深知不能当众指责皇帝,便跟裴行昭找茬:“那贱婢话里话外都在诬陷哀家,尚未水落石出,你便施恩于她,存的什么心?”
裴行昭缓声道:“那是一条人命。已征得皇上允许。”
太皇太后又一次无言以对,又明白事态严重,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派宫人去李福的铺子宅子报信,把能遮掩的先遮掩起来,然而——
裴行昭说道:“是何结果,谁也不敢说,哀家请皇上传道口谕:许大人回来之前,如非特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以免有人出去散播谣言。”
“母后所虑极是。”皇帝传口谕下去。
太皇太后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得发紫,哼笑一声,“哀家是皇上的祖母,已然被一名宫人泼了满身的脏水。既然如此,皇上与太后又何必做那些掩耳盗铃的工夫?”
裴行昭语气极淡:“不论两个奴才的行径有多骇人听闻,皇上都会斟酌出个像样的说法,全了您的颜面。您稍安勿躁。”
太皇太后的脸色愈发精彩,终是沉默下去。
一名暗卫进殿来,单膝跪地,恭声禀道:“属下发现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搜查了她携带的包裹,需得皇上亲自过目。”
皇帝打个手势。
暗卫起身,唤手下将宫女带进来,又把包裹放在地上打开。
包裹里有一本厚厚的账册,和诸多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
暗卫将账册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迅速翻阅着。
这也是裴行昭安排的,简单直接,但照样儿能整死李福,而且——
“崔阁老,等候回话。”
崔阁老称是,神色不见惊惶,只是敛了惯有的微笑。
皇帝合上账册,抛到李福面前,“瞧瞧是不是你的笔迹,是否需要核实。”
李福一看封皮,险些瘫倒下去,他又转头望向那名宫女,面生得很,不知她在何处当差,又怎么能拿到手里。
他哪里想得到,所谓的宫女,是一名女暗卫。
女暗卫得了太后的吩咐,从李福在宫里的住处盗出了账册和珠宝。
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李福大意。
不论怎样体面的太监,停留最久的都是宫里。他之所以把账册藏在宫里,是怕后院儿起火,被私宅里的人盗走,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夕之间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