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庭从小就是极有主见的姑娘。
在那个普遍贪玩的年纪,在燕怀瑾他们都对“兴趣班”几字避之不及时,她却主动提出去补习班练书法,学钢琴、小提琴。
身处懵懂稚嫩的年龄段,女孩们大多会因自己的身体发育遭受非议,变得自卑、敏感。但裴筠庭从不。姐姐很早就教会她许多生理知识,鼓励她正视自身发育及生理需求,潜移默化养成她大方自信的性格。遇上男生的嘲笑和指点,半点不怵,反击都不带重样的。
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敢招惹她了。
况且前有周思年、燕怀瑾,后有几位哥哥姐姐撑腰,更别提还有个爱打架的扛把子朋友,温璟煦。旁人再怎么生气,碰着裴筠庭,都得咬碎牙往肚里咽。
往后,小学到初中,她性格外貌都越来越受欢迎,追求者能从石中门口排到郊区。燕怀瑾万万没想到,自己搬走的几年,考上高中后的裴筠庭会变得如此沉稳,与从前的肆意张扬大相径庭。
然而事实证明,人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终究难以改变
周一升旗典礼结束,到了例行的校长发言时间。
裴筠庭攥着几张纸,排在几个有名的“问题学生”身后,一言不发,泰然自若。
前面一个摇头晃脑的男生留意她很久,趁无人关注,斜过身子,问:“哎,你是叫裴什么的女生不?”
“嗯。”少女眸光沉静。
“来做检讨啊?庞家材那事儿?”
见她无声觑自己一眼,男生得意地笑笑:“哥很聪明,哥知道。”
“”
“要我说,你还挺勇敢的。”男生视线落在远处人群里,姿态吊儿郎当,“庞家材那德行,连哥几个都嫌弃。但他家有钱有势,咱也不是那块见义勇为的料,都怂。没想到,竟然是这么靓一个姑娘做了我们不敢做的。”
她的确收到过很多来自庞家材及其家人的威胁,诸如退学、处分、告诽谤、记档案一类。不过这些在双方家长见面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裴筠庭至今仍记得庞母走出办公室,看向自己的怨毒眼神。
男生的话出人意料。
最后的声音几乎被掌声盖过,他说:“加油啊。”
裴筠庭恍惚了好一阵,缓过神来时,马主任已经站在了身旁,叮嘱道:“你先做完检讨,剩下那些,老师一定尽力帮你。”
“老师。”
“嗯?”
“我从来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啥?”
还未等到回答,裴筠庭转身,徐徐走向高台。不慌不忙,步伐坚定,更像上台领奖,而非念检讨。
她出现的刹那,台下就响起了不少窃窃私语。
石中是省重点高中,上过周一检讨环节的女生,历届以来少之又少,加上私下八卦传得快,所以稍一思索,就能猜到她的名字。
燕怀瑾站在队伍中央,听着周遭无间断的猜测、讨论,眉宇紧锁。
那天晚上裴筠庭告诉自己,要堂堂正正结束这场闹剧时,他就有了预感。
“各位老师、同学们,上午好。”她平缓清澈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我是高二清北一班的裴筠庭,因开学打架斗殴一事,向全校作出深刻检讨。”
喧哗更上一层,不少班主任自队末走上前提醒学生们安静。
念完第一句,裴筠庭目光仍落在纸上:“虽然庞家材同学经常猥亵低年级学妹,并用恶劣言辞辱骂、威胁出手相助的我,甚至扬言拍下我的不雅照上传网络,可我也万万不应该在学校的公共厕所殴打他,更不应该在庞家材同学因皮外伤前往医院后拒绝探望。”
“卧槽,裴姐牛逼。”十几分钟前刚和她搭过话的男生脱口而出。
“罗老师曾说,离开了公正,仁爱就没有意义;离开了惩罚的矫正,那就是一种虚伪的人道主义。庞家材同学做了错事,理应受惩罚,却不该由我审判。因此,我虚心接受所有教诲,深刻反省,为此事在学校造成的不良影响道歉,承诺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再出手伤人,不再打架斗殴。”
末了,裴筠庭声线平和,掷地有声:“但我从未因助人和自保羞愧,从不后悔发声。”
说完鞠了一躬,台下一片静默。
少女傲骨铮铮,表面是检讨,却明言轻蔑着什么人,又不是十足的轻蔑。
此时无声胜有声。
慢慢的,耳边出现掌声,从角落里响起来。起初还稀稀拉拉,到最后,已是满堂如雷赞许的、钦佩的、声援的掌声。
她长舒口气,藏起发抖的双手,以一副从容的模样下台,趁教导主任开口前,迅速道:“老师对不起。”
马主任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无奈摆手:“算了算了,你倒没说错。庞家材他爸向校长施压开除你,后果他们承担,否则就要撤资、对簿公堂,弄臭学校名声。庞家现在应该已经联系你家长了,老师帮不了什么忙,你——”
这个结果,裴筠庭猜到了。
庞家材骚扰是真,重伤是假。父母溺爱儿子之过,凭何殃及无辜?
“我没事。”顿了顿,认真说,“谢谢老师。”
“这个女学生品行不端!小小年纪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勾引我儿子不成,还把人殴打进医院,编造事实坏他名声!血口喷人!我们要求开除、赔偿、道歉!”中年男人气红了脸,冲上首的校长及各位校领导高声道。
他们钻了厕所没监控的空子,笃定裴筠庭拿不出确凿证据,仅凭与学妹二人的证词无法定罪,于是先发制人,反咬一口。
期间有领导觉得对方家长骂得太难听,对面小姑娘家长还未到,孤身一人,摊上这么难缠的一家,怪可怜的。
余光一扫,却见女生眸光倨傲,淡定凝视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表情隐含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