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拜过后,道衍便动了脚步朝朱棣走了过来。
朱棣似是知晓他要说什么, 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道衍却没动。
朱棣倒是没再出声驱赶他。朱棣在院落中站了好一会儿,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树木之上,像是在沉默地思念陆长亭。大雪很快落了满身,不一会儿二人便被罩在雪花中了。
朱棣这才松了口,让道衍进了门。
屋内点起了火盆, 暖意散开,道衍低声道:“燕王殿下, 长亭在应天可好?”
“嗯, 尚可。”朱棣兴致并不大高,脸色依旧冷淡。
“如今太子去了……却依旧有皇太孙。想必长亭将来依旧会伴在这位皇太孙左右。”
朱棣面色更见冷淡。没有任何人喜欢自己的人,常与另一人放在一处被提起。朱标也就罢了, 朱标是长兄,他无从置噱。但换作朱允炆……朱棣的确是瞧不上这个侄儿的。自然心中不快更甚。
见朱棣依旧不动,道衍方才低低地道了八个字:“臣知天道,何论民心。”
如果陆长亭在此,一定会发觉到这句注定被载入史册的话,随着历史车轮滚滚,也一块儿被提前了。
道衍密劝燕王朱棣举兵,应当在洪武三十一年。距今还有九年之久。
……
陆长亭新年还当真是在东宫中过的,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并未在东宫久留,而是早早就回到了陆宅,照旧陪着三子等人吃了饭,饮了酒,然后才返身回去歇息。
寒冬时节,哪怕屋中点了火盆,陆长亭也依旧觉得床上的被子冰冷似铁一般。陆长亭脱下外衫,用下人打来的热水暖了暖手脚,然后才躺上了被子中。
陆长亭骤然间想起了最早在中都的时候,中都冬日更为寒冷刺骨,难捱得很。便有朱棣给他做火炉……
陆长亭不自觉地抱紧了被子,这才觉得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如狂潮一般涌了上来。
难怪有言,“每逢佳节倍思亲”。
陆长亭闭上眼,早知今日两地分离这样痛苦……倒还不如留在北平了。
————
新年过去,太子薨逝的阴影渐渐从众人的头上散去了。年仅十三岁的皇太孙,却开始频频跟随洪武帝出入朝堂。
十三,年纪说大不大,但说小却也不小了。成亲,参政都可为了。只是放在一干大臣的眼中,朱允炆的确是远远不够看的。放在他一干已经手握一方大权的叔叔眼里,也是不够看的。
洪武帝要扶持皇太孙成长起来的意图已经很是明显了。
新年一过,洪武帝就下手干脆利落地处置了蓝玉案,先是爆出蓝玉侵占民田,鞭打御史的恶行,而后又命人从蓝玉家中搜出谋反罪证。最终,蓝玉以谋反罪被杀,并剥皮实草,传示各地。不留下一丝隐患给朱允炆。
不仅如此,洪武帝更再度以胡党为题,赐死太师韩国公李善长,诛杀其家属七十余人,同时遭诛杀的,还有列侯多人,其中便包括了汝宁公主的驸马陆仲亨。
腥风血雨登时充斥了整个应天府。
而这一年,朱樉也奉命开始扫荡白莲教余孽。
……
陆长亭知道,这是洪武帝心急了。
又怎能不急呢?
今年洪武帝已经六十二了。这本不算多大的年纪。但洪武帝幼年时吃了不少苦楚,成年后又连年征战,之后当上皇帝,又废除了中书省,政务全部一力压在了他的肩上,洪武十三年方才设置了辅助政务的四辅官,便是日后内阁的雏形。然而为了避免重蹈中书省的覆辙,洪武帝让四辅官轮流辅政,割断了国家政务的连续性不说,这些担当四辅官的老夫子,也并不谙朝政,难以起到实际性的辅助,所以不久便被废除。后来洪武帝又不断尝试了多种举措,但都未能完美解决。朱标是当得起大才的,他作为太子,在洪武帝身侧也多有辅助。可是朱标受风水之妨,身体渐衰,如今更是直接撒手离开了。
洪武帝便又不得不回到了一力处置政务的时候。
一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人,再这样扛下去,又能熬得了几年呢?
历史上洪武帝还有九年才会驾崩,但是太子早早就走了,朱允炆才十三,还需要洪武帝手把手的教导……
陆长亭其实并不大看好。
朱允炆如今的状况比历史上还要不如。
洪武帝可能会因为这诸多的原因,连带着也早早驾崩。
洪武帝大抵自己也清楚,所以他趁着精力尚在,大刀阔斧地砍去了朱允炆路上的荆棘。
一切都变了……
随着朱标死亡的提前,整个历史进程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此时朱允炆身边的黄子澄等人都还只能算是虾兵蟹将,他们很难再达到历史上那样的位置……
“郎中在想什么?”朱允炆的声音突然在陆长亭耳边响起。
陆长亭看向朱允炆,朱允炆手中捏了一本书。陆长亭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事:“太子曾给过臣不少藏书与手札……”
“那郎中留着就是了。”朱允炆笑了笑,道:“留在郎中那处,世间便不止我缅怀父亲了。”
“……”陆长亭顿了顿,才接上话,道:“怎会?大明子民心中都怀着太子……”
朱允炆笑了笑,眸光黯然,低声道:“我记得从前郎中救过我的性命。”说着,朱允炆掏出了一串东西来:“此物不知郎中可还记得?”那是一串铜钱。很早之前,陆长亭令人打制过后交予东宫的。
“自然记得。”陆长亭都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此物还留在朱允炆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