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轻叹了一声。
其实在这样一片愁云惨淡的氛围中,朱标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得起来呢?可如果要求宫人们都莫要如此愁苦,那也不现实。太子病重,难道你还敢笑么?
接下来几日,陆长亭都是这样度过的。吃过饭后,便匆匆往宫中去查看。洪武帝大约是瞧他着实付出了不少精力,便也没有再叫陆长亭到东宫去见朱标。当然,也有可能是朱标说了什么……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陆长亭都不得不说,这大大减少了之后他被迁怒的可能。
一转眼,就到了大军还朝日。
洪武帝这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而陆长亭作为曾参与了这次北伐的监军,自然也同列到了朝堂之上。站定以后,陆长亭并没有急着往朱棣看过去。他扫了一眼朱标曾经站立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朱标如今是连起身都无法了,不然的话,这样的场合,他多少都会强撑着出现的。
陆长亭收回了目光,心底多少有些悲伤。
先是论功行赏。
后是施以惩罚。
曹兴就这样被提溜了出来。朝堂上下都知道曹兴乃是蓝玉的人,这时候看见曹兴被丢出来,都不由得心下一突,连看一眼洪武帝都不敢。他们都不是傻子。在这个当口,太子病重……蓝玉手底下的将领行事嚣张,犯了大错……他们隐隐从中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太监脸色煞白地冲入了朝堂之上。洪武帝并未斥责他的莽撞失礼,其他朝臣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此时也都极为默契地闭上了嘴。
“太子……”那太监还未将话说完,洪武帝便已然站起了身。
陆长亭瞥见曹兴松了一口气。
陆长亭皱紧了眉。
如果……朱标真的出事……曹兴所受的惩罚只会更重。那时候洪武帝心中宣泄不得的怒火与悲痛,就都会降临到蓝玉一系的身上。
陆长亭看着洪武帝匆匆离去的身影,忍不住也拔腿跟了上去。
谁知道,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朱棣、朱樉、朱棡三人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此时太子东宫已经乱了起来。
陆长亭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洪武帝一行人,洪武帝此时根本顾不上他,便默许了陆长亭跟在其后。其余宫人也是认得陆长亭的,因而无一人阻拦。转眼间,他们就入了朱标的殿中。
御医跪在地上,围作一圈,似是在商讨太子病情。见洪武帝进来,忙不迭地膝盖挪着,面向洪武帝拜了拜。然后极为快速地交代了朱标的病情恶化程度。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再啰嗦,再迟疑,再说什么中庸的话……那都无疑会更快让他们丢命而已。
陆长亭站定在后面,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起来。
朱棣三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朱棣从陆长亭身边走过,轻轻地握了一下陆长亭的手,一触即放,随后神色自然地走到了洪武帝的身边去,神色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做似的。
陆长亭的心稍微定了定,目光越过前面的人群,望向了殿内更深的方向。
没有动静。
陆长亭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起来。
那头洪武帝突然怒喝了一声,御医们吓得忙跪地磕头不已。而就在这个场面混乱的时候,里头跑了个小宫女出来。洪武帝见了那宫女,脸上五官顿时绷得紧紧的,原本松弛的眼皮都被撑开了,双眼灼灼,眼底一片漆黑深沉。
洪武帝没有再斥责御医,他快步走了进去。
朱棣三人完全被洪武帝遗忘在了身后。
陆长亭也无法跟着进去。
他们都一致地望着那个方向,谁的脸色都不轻松。
陆长亭不自觉的地攥了攥手指,掌心一片濡湿。
好像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陆长亭都感觉到双腿发麻了。
洪武帝走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哀声哭了起来。
猝不及防。
陆长亭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几乎无法清醒地思考。
哭声彼此感染,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往外扩散开……
朱标还是如历史上那样,病死了。只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病死在他乡。陆长亭目光略略茫然地朝四周扫去。站在角落里的宫女,死死抱住了怀中的少年。那是朱允炆。朱允炆除了初时竭力挣扎以后,便跟个木头人似的,傻呆呆地倚在宫女的跟前,目光比陆长亭还要茫然几分。
才不过十二岁。就要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了。纵然上头有个皇爷爷,但以洪武帝的年纪,又能护得了朱允炆几年呢?
陆长亭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别开了目光。
也许是殿中人有些多了,陆长亭觉得空气有些不大畅通,胸口阵阵发闷。他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就好像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似的,大家都开始往外退了……陆长亭也才混在人群中,跟着一块儿往外退。
陆长亭脑子里闪过了那天朱标和他说话时的模样。
大概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正恍惚间,陆长亭的肩被人轻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