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史嘉赐说话, 陆长亭便接着又道:“看来正是如此了。”
史嘉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已经入了陆长亭的眼,他不由得仰头再度朝陆长亭看去,仔细将跟前这位陆公子打量了一番。
从前他只知道陆长亭的风水本领厉害,又得燕王看重,还生得姿容绝色……但他从来不知道对方会敏锐到这等地步。此时再见陆长亭镇定冷静的姿态,史嘉赐心底都不由升起了欣赏的心思来。真是不看不知道,越是深入的看,便越被惊骇得厉害啊!
其实陆长亭此时远不如表面上那样镇定,毕竟他要防着史嘉赐暴怒而起,让史家的下人们将他扣在这里。
这狗急跳墙的事可不新鲜。
陆长亭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史嘉赐有动作,而他更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这是何意?陆长亭暗暗拧眉。史嘉赐到底是什么心思?陆长亭一双眼也算是敏锐了,但此时他却实在瞧不出史嘉赐的想法。
外面的侍卫都等得拧起了眉,若是里头再没有响动传出,他们便要破门而入了。毕竟陆公子的安危,是半点也不能开玩笑的。
而就在这时候,史嘉赐总算开口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陆长亭道:“陆公子猜的不错,他的确是白莲教的人。”
陆长亭微微惊讶,没想到史嘉赐会选择坦白,但是想一想史嘉赐的性子,便也不显得奇怪了。史嘉赐怕是还想耍些聪明……陆长亭开口便道:“史掌柜是想说,在发现风水师是白莲教的人后,欲将他举报到官府,从而惹恼了风水师,才招来了这等灾祸吗?而风水师失踪后,史掌柜便更不敢报官了,一是担心那风水师继续报复,二是风水师失踪,无从对证,万一将自己也牵连进来便要命了。史掌柜是想说这些话吗?”
陆长亭这是一口气将史嘉赐半真半假编造谎言的后路给堵死了。
史嘉赐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长亭便继续静静等着,看这史嘉赐又会作何反应。
而门外的侍卫听见里头传出了说话声,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把守住大门不动摇。
陆长亭目光锐利地盯着史嘉赐:“史掌柜,我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短了,或许史掌柜还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还请史掌柜诚实作答,否则我也无法救你。”这个救,治的就不仅仅是风水上的麻烦了,还有史嘉赐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
史嘉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面上神色不显,但陆长亭却知道此时的他脑子里定然有着无数思绪在打架,就看最后哪个能胜出了……
又是一阵静默。
外头的侍卫又有些等不住了。
史嘉赐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从前是我小瞧了陆公子,没想到陆公子能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不错,若不是陆公子这番话在先,我的确会说出那些话。但现在看来,已经对陆公子半点用也没有了,若是还这般狡辩,怕是就要被陆公子送进大牢去了。也许不出半月,我就死在里头了……”
这史嘉赐当真是个聪明人啊!听见史嘉赐这番话,陆长亭都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陆长亭道。
史嘉赐面上苦涩更深,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信陆公子,接下来这番话,便请陆公子也信我……我是个商人,我只想要活命,求陆公子在听过之后,救下我的性命。”
陆长亭是个极为重承诺的人,所以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便答应下来呢?陆长亭面色不改,淡淡道:“你先说。”
史嘉赐更觉无奈,这陆公子实在油盐刀枪皆不进啊!
那他还能如何?只有壮士断腕矣!
“陆公子,不仅那风水师乃是白莲教中人,我也是。”
陆长亭心底惊讶不已,史嘉赐还真说出来了?
史嘉赐说完,马上又道:“请陆公子莫要惊慌愤怒,且听我细细说来,我虽为白莲教,但我与旁的白莲教众是不一样的。”
陆长亭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当然不会惊慌愤怒,他点头道:“你说。”
见他依旧神色镇定,史嘉赐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对于陆长亭的评价又蹭蹭往上拔高了不少,同时心底还冒出了几分庆幸。若是换做别人,怕是已经在惊慌之下大喊着要报官杀了他吧?
“我父母乃是白莲教众,而且……身份不低。”受陆长亭的影响,史嘉赐张嘴便不自觉地说了更多出来。
陆长亭微微扬眉,这算是……邪.教二代?
史嘉赐将陆长亭挑眉的动作误解读为了,陆长亭不满意,还想要听得更详细一些。史嘉赐无奈,便只能道:“白莲教的教主将自己视为导师,开门收徒,他的亲传弟子派遣出去多是分坛坛主,我爹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我娘原本乃是江南一富商之女,后受我爹蛊惑,便入了白莲教,因我娘聪慧无比,做生意又极有本事,资助了教中大笔钱财,从而也得了个白莲尊者的名头。”
陆长亭怪异地看了史嘉赐一眼。他竟然还敢用蛊惑这样的词,可见史嘉赐是在透出他与白莲教关系并不好,甚至是与父母的关系并不好的信息来。
“我生下来后,教主瞧我天资聪颖,更继承了父母的优良之处,便有意将我培养为白莲教的一大助力……”说到这里史嘉赐微微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夸自己天资聪颖,总归是显得怪异了些。
这头陆长亭却没顾得上他的尴尬。
陆长亭已然沉浸在惊讶之中了。他是当真没有想到史嘉赐还有这般厉害的来头……还正好被他撞了个正着。
“教主的谋士便与他提了建议,说不如送我去念书,日后运作一番,再将我送入科举场,中个进士,再入朝为官,如此便可挖空大明的根底。”
陆长亭暗暗惊讶,不错,这是个好法子!只不过大明的根底哪里是那样好挖的?这谋士也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史嘉赐当了明朝官,怕是说不好刚做进士第二年就被砍头或者发配了。这在洪武年间可并不少见。
“教主欣然应允,便将我送出了白莲教,送回到了江南,他再命两个白莲教众服侍我,当然,说是服侍,其实不过是监视罢了,教中人总是担忧我在外长大,起了异心。从此我便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生活,他们很是疼爱我,特地请了当地有名的先生来教我。”
陆长亭能明显瞥见,当史嘉赐说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时候,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温情。
“那谋士后头没什么好下场,皆因为他怂恿教主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读书可明理,我读的书多了,自己便会思考了,哪里还肯偏听偏信白莲教的?之后我便起了脱离白莲教的心思。我外祖父去世后,我便接了家中大笔生意,并且与我娘彻底划分开界限。那时白莲教还未反应过来,我便从江南转移到了北平来……在北平一扎根便是好几年。我并不敢彻底与白莲教撕破脸,便只能先虚以委蛇……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史嘉赐咬咬牙,道:“既然今日已然被陆公子所撞破了,我便求陆公子与燕王助我脱离白莲教!”
其实原本白莲教也不是如此的。
陆长亭没有立即应下来。他低头回想了一番历史上关于白莲教的记载,白莲教曾经只不过是一群僧人聚在一处,同门派一般,后头开始有了自己的教义,经书……渐渐流传开来,发展信徒。就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派。初时虽被视为歪门邪道,但到了元朝时,他们进入了全盛时期,由白莲道人组成的堂庵遍布南北各地,聚徒多者达千百,少者数十,规模堪与佛寺道观相比。之后便有不少的头面道人勾通官府,交结豪强,渐渐成为地方一霸。
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白莲教的性质开始了彻底的转变。
到明清时期,他们便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蛊惑百姓,征敛民财,起兵杀人,发动战乱……他们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头,为自己的权势而奋斗,苦的却是当地被骚扰的百姓。
也正是如此……所以史嘉赐才意识到了白莲教的腐朽不堪,最终决定脱离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