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成一时间有些茫然,把对方的年纪气势姿容和京城里大人物对比了一下——这很容易,如今朝廷上的上位者,三四十岁已经算是年轻,能二十出头便有如此官威的,没有几位。
只是这一对比,他头上的冷汗瞬间便涔涔而下,不知该不该跪拜。
“不必惊慌,”赵士程微笑道,“你方才的论据,我很是喜欢,这一科的状元,你当之无愧。”
张九成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却仿佛被扼住了脖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天可怜见,他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也不过是举子身份,骤见天颜,能不失态已经是用尽力气了。
“来,说说你刚刚对商部之议,我很喜欢的听。”赵士程轻笑道,“本来该在贡试时再听的,但我不想多浪费时间,你刚刚说的,都很浅显,却是正中要害,必是有深思的……”
他看了看天色:“你还有半个时辰,可以讲给我听。以后入朝,可不一定有给我单独陈述的机会了。”
第352章 变数
春闱到来时, 也是赵士程喜欢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各省的新韭菜源源不断云集京城, 供他挑挑捡捡。
不必担心挑到的人不合他的心意——他们会主动迎合他的心意,他喜欢数术,这些士子便会铆足了劲地去进修数术;他有新学, 这些士子便会苦心专研他的执政理念;他重视商业,这些士子便会对商业有着独道的见解。
而面前的张九成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一开始时因为太过震惊表现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却很快地调整过来, 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讲起了他觉得应该如何规范大宋如今那遍地的工坊, 如何从他们心手收取税赋……
赵士程听得很满意, 他表扬了这位士子, 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带人回宫。
只有张九成在他走后怔在原地, 回想自己的表现,为开头的失误懊恼不已。
……
三月的大宋,国内国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正如赵士程所料, 金国在开年以后,立刻便从草原上收拢了大批良马,补充各部,猛安谋克, 意图快速夺回大定府。
他们自然也可以从上京道, 走另外一条路去迎回西枢密院的娄室部, 但这次做就等于完全放弃了大辽的西京道, 这会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惨败,所以,他们必须夺回大定府,如此才能维持他这十余年来的胜利成果。
而大宋自然也做好了各种应对,粮草、火器、兵源,都已经准备完毕,就等与金国再打一次防卫战。
赵士程的计划,就是用长年的小规模战争消耗金国国力,等到差不多了,再一波推过去,如今与金军磨炼战斗出来的士卒,将会是宋国最宝贵财富。
放下心中的奏书,赵士程轻咳了两声,最近染了些风寒,有些影响进度的了。
再思考一下,还有什么事情没有顾及到……
他审视着自己治理下的各种的数据,粮食丰收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户口增长也十分显著,以船舶、钢铁、玻璃、药品、油料为代表的新兴产业正在蓬勃发展,正是这些新增的财富,才能让他在打仗的同时,还能维持一个较为健康的国家财政。
对了,还有要解决的一件事情,就是“贼配军”。
大宋因为压制军人,使得军人的收入和社会地位都十分低下,所以愿意从军的良家子少之又少,于是便将罪犯从军,有时天灾形成流民,也会把流民中的青壮收入军中。
这两种便是大宋军队的最大的来源,除此之外,还有类似梁山泊、方腊之类的招安军队,先前方腊之乱,其手下的两位大将反叛,直接就带来将近十万的匪军,哪怕后来精简清理出了大量老弱病残,还是剩下了近两万人。
赵士程准备改正这种局面,罪犯还是去服劳役的好,招安这种事情以后更是不能有——“欲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话,在大宋已经不是一句调侃,而是真正的可以确实可行的道路了。
甚至会有大户和当地官府勾结,形成产业一条龙,官府得到了剿灭招安功绩,对面得到了官职。
“所以,趁着机会,给军户一个脱籍的机会。”赵士程对宗泽道,“不脱籍的,便编入西军,与金国征战,脱籍的,便自寻出路。”
“可,这一时半会,他们怕是难以寻到出路啊。”宗泽对此有不同意见,“大宋军户中,禁军、厢军数量庞大,哪怕裁撤了河北路禁军,这天下还剩六十余万。其背后尚且有家中老小,皆依赖军饷生存,新军待遇丰厚,已经让他们颇有怨言,若还裁撤,怕是军心不稳啊!”
赵士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不能一蹴而就,首先裁撤五十岁以上军户,给一笔安家费,打发了,再是从青壮中的调兵,补充西军,最后才是去给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自主脱离军籍……”
宗泽觉得这也是个思路,表示回头会让讲义司的人拿出一个章程来。
两人又聊起了春闱的事情,主考官人选已经定下,考试的题目也已经出来,不过官家这些年出的题目千奇百怪,可是给士子们提高了不少难度。
赵士程对此不以为然,在他手下当官,自然要照着他的行事手段来,这些大宋最聪明的人,虽然学的都是孔孟之道,但思想其实没有完全僵化——或者说,他们必须有自己的思考,读死书的人是没资格走到春闱的。
他们能很顺畅地从一个思想转变到另外一个思想,只要不是明着让他们背叛师门,他们能变成他需要的任何形状。
就比如蔡京这样的人,在明君手下,他就能是能臣,在昏君手里,就能把昏君的伤害性百倍放大。
宗泽准备告辞,这时,他的官家轻咳了几声。
这位老臣顿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话里话外,都是要官家注意身体,还微微暗示,不要让别人知晓您身体不太好。
赵士程轻笑道:“老宗啊,你这是,怕我如哲宗一样英年早逝吗?”
宗泽顿时沉下了脸:“官家怎可如此胡言!不过小小风寒罢了,这天下可少不了您,这样的话,切莫再提了!”
说着,便又是陈词厉害,让皇帝好好说话,别把自己当小孩子。
赵士程没想到会引出这样的麻烦,只能说着好话,把人送走了。
离开皇宫的宗泽眉宇间泛起一丝忧虑,不是他对官家没有信心,实在是大宋历代皇帝,身体都不太好,偏身体好的,又是荒宗那样的人物。
今上的未有子嗣,哪怕只是病上一场,都会引起朝野动荡。
别看大宋的局面一派大好,但这都是系于帝王一身,当年哲宗朝局面也是一派大好,可是等哲宗一去,荒宗继位,再好的底子也在短短二十年间让他折腾得差不多了。
希望官家心中有数吧!
赤峰军路,大定府。
原本空空荡荡的大定府如今已经修筑了许多新居,从辽东送来的大木做支架,夯土做墙壁,虽然比燕京的军营要差许多,却在关外算得上不错的宅子了。
天气转暖后,大定府的商贸又重新繁荣起来,就算知道大定府很快就会遭遇兵灾,也阻止不了草原部族们交易的热情。